1
方子寒见到爹的第一句话是,我娘在家吗?她没有问爹要去干什么,甚至没有叫一声爹。
方子寒对爹充满了矛盾的感情,一方面是对这个已经显出些衰老的男人不能改变的亲情,一方面是对这个男人从内心里产生的鄙视。
在方子寒眼里,爹除了会抽烟喝酒、会打骂女人和孩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还会嫖女人,将家里唯一的一点钱嫖掉。
爹有些混浊的眼神看到女儿时闪过一丝喜悦,但这丝喜悦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淡淡地说,闺女回来了,你娘在家簸粮食呢,回家吧,我去山后的地里看看。爹说完就走了。
方子寒眼角突然有些发麻,默默回家了。
她也知道爹的难处,作为父亲他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也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常回家看看。
可是,他又怕自己的女儿回来,因为他不但不能给女儿解决生活费,还得接受方子寒的馈赠。
虽然方子寒每一次都是把钱放在娘那里,可方子寒知道爹心里是很明白的。他因此而痛苦。
家里敞着大门,方子寒老远就看见娘在拱着身子簸麦子。娘耳朵不好使唤了,直到方子寒走到了眼跟前还没发觉。
方子寒叫了声娘,她才回过身来,吃惊地说,闺女回来了?
方子寒点点头,说学校里考试,放了三天假。说着放下包要帮娘簸粮食,被娘阻止了,说就好了,你歇着吧。
家里还是老样子。
几只母鸡围在娘身边,捡食簸下来的粮食。
弟弟养的那条老狗没精打采地蹲在那里,看见方子寒,连叫也不叫了。
娘对方子寒说也怪了,这条老狗平时挺能叫的,自从你弟弟去了南方,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大叫了,见了陌生人也懒得吼上一声。
方子寒笑笑,它太老了,喂它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有十年了吧。
娘终于簸完了粮食,拍拍衣袖上的麦糠,说你爹昨天还说要把它卖了呢,我给他说,太老了,没人要了,他还不信,等他回来,你说说他,不然你弟弟回来,看到老狗没了,还不翻了天。
娘俩进了屋,屋里很暗,方子寒一时半会儿没适应过来。他突然想起来一直想问娘的一个问题:方明是和谁一起去的南方?
娘说和村里的春生弟兄俩。
方子寒说方明有没有给你提过一个女孩子,邻村的。
娘说知道,他们一起走的,听说女孩子是瞒着家里人,刚走的那天她家大人还到咱家来问呢。
方子寒没吱声,心里说方明胆子倒不小,竟然领着人家女孩子私奔了!
说了一会儿话,爹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斤豆腐,递给娘说,晌午炒炒,给闺女吃。
方子寒知道爹是专门跑到镇上买的,心里热乎乎的。
2
在家里的这两天方子寒的手机一直都是关着的,方子寒手机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和汪洋联系。但他不会主动和她打电话的,方子寒这几天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自己和汪洋的这份情感了。
爹娘的脑袋里没有手机的概念,方子寒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了这么一个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她只告诉了他们自己宿舍的电话,她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他们也不会和自己联系。爹娘的性格方子寒了解。
在家里每天都睡得很早,起得很晚。那台黑白的14寸电视只能接收到本地的信号,好在方子寒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
晚上吃过饭,和爹娘说会儿话,就睡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早上起得特别迟,爹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爱朝她吼起床了,任由她睡个够。吃过饭就坐在河边,托着腮,看河里的鸭子,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情。
要回学校了,娘给她带了点花生,方子寒不想带,嫌沉。娘说带给同学们吃,自己家里种的,吃着新鲜。方子寒就带了点。
临出门,方子寒又塞给娘200块钱,娘犹豫着接了。
爹把她送上了火车。
方子寒本想不让他送,从家里到火车站来回要走一个小时的路呢。可爹不愿意,背着那一小袋花生,一直看着她上了火车,才往回赶。
方子寒觉得爹变了,或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父亲了。
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汪洋的影子,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家里的境况。
方子寒刚回到学校,就听没回家的老大说,有一个人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想找你,有点急事。方子寒不知道会是谁,知道自己电话的人并不多,张明亮?还是汪洋?
这样想着,电话又响了,老大去接,小声对方子寒说找你的,可能又是那个男人。
方子寒忐忑不安地接了,是冯刚。
他说你这几天干吗去了,手机也关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方子寒不说话,她想不出这个男人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老大拿了个水壶出去了,宿舍里只剩下方子寒一个人。
冯刚看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说好想你啊,冯英子也想你,想让你继续来给她上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方子寒保持沉默,这个男人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他真的喜欢我吗?
冯刚说,别不说话嘛,你是不是不放心?
方子寒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幽默,说了一句:就你,我还能放心!
冯刚笑笑,说徐美秀去北京讲学了,要两个多月呢。
方子寒说你是不是又要给冯英子吃安眠药了?
冯刚说,你答应了?过几天就来上课吧。
方子寒说,再说吧。就挂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方子寒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答应这个男人的邀请,自己不是下定决心不再和他见面了吗?
方子寒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汪洋对自己的冷漠。
3
方子寒不知道汪洋为什么那么快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那个动人心魄的夜晚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火花,在漆黑的夜空中擦亮了一下,就迅速熄灭了。
方子寒本来以为汪洋会很快对自己产生一种依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不理不睬。
她实在想不出汪洋疏远自己的理由,这种想知道又不能知道的想法怎么也挥之不去,时间越长越是让方子寒感到痛苦不堪。
她是喜欢汪洋的,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给了他。但是事情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这是方子寒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更让方子寒料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天,天气特别冷,刚刚落过一场雨,地面上到处都是一汪一汪的水。
方子寒上完西方文论课后,慢腾腾地从教室往宿舍走,正好在路上碰到了汪洋。
方子寒的心突突突地加剧跳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硬着头皮迎上去,汪洋叫住了她。
她心里一阵狂喜,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方子寒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冷冷地站在汪洋对面。
汪洋说,今天晚上八点钟你要是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方子寒点点头。
汪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尽管如此,方子寒心里还是激动得非常厉害,汪洋终于约自己了,他会对自己说什么?说爱我?娶我?
这个问题让方子寒无所适从,焦急地盼望着夜晚早点到来。
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方子寒向汪洋办公室走去,她已经在操场上呆了一个多钟头了。她在那里不停地兜着圈子,眼睛盯着汪洋办公室的窗口,一直看到那个窗口的灯亮了起来。她看看表,正好八点钟。
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方子寒鼓起勇气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汪洋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见方子寒进来,不冷不热地说,你来了,坐吧。
方子寒在他身边坐下来。
汪洋站起来,倒了杯水坐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前。
方子寒心里一凉。
汪洋喝了一大口水,说我明天就要出国了,去美国,攻读第二博士学位,已经办好了签证和所有的手续。
方子寒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你叫我来……我想告诉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前,我是爱你的,可是自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继续欺骗你了。
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妻子离婚吗?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她和我结婚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女了,我讨厌那些不完整的女人……方子寒呆住了,泪水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