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馨他们入乡随俗的举止令东方老人高兴万分,喉管里通过口腔发出的声音全不像是他这样年龄的老人的,是那种音速和缓和音色脆朗的调:“好,好,孩子们都好。见过面都起来,都起来吧。我有东西送给你们……”
说着话,东方老人从海他娘的手中接过一对玉镯和四个小玉佛。把镯子递给孟祥馨,把玉佛分别递到四个孩子手中。老人笑模笑样地说:“这些小玩意儿是早年间祖上传到我手里的,不值钱,也算是我这个作为老一辈的人跟你们头一次见面的一点点小意思吧。它们能保佑孩子们快快当当长成人,能保佑孩子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金儿,你个小王八蛋——你不要大眼瞪小眼的不住眼地看,眼红流血也没有你的份。”
东方老人诙谐的话语,逗得满屋子的人都快活得捧腹大笑。
都坐下后,东方老人大声问:“外面的媳妇,你是叫个孟祥馨吧?我没有记错吧?”
孟祥馨赶忙站起身,立在了东方老人的身边,她怕老人听不见,大声答:“大伯,您老好记性。对,一点不错。”
东方老人乐了:“孩子,我的耳朵还行,你不要使出那么大的劲吼,累人哩。”
孟祥馨吃惊地望着老人,退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大伯,我知道了。”
东方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孟祥馨,高兴得合不拢嘴,真成了个弥勒佛,他不住嘴地夸:“孩子,你是我们李家的好媳妇哩,你在外面当着那么大的官,没有一丁点势势派派的样,身上枝枝叶叶,本本分分,像一个柏村人。媳妇,你把孩子们调教得也不错。行!他们都是咱柏村李家的好后代。”
四个孩子拍着手,没有了刚才的拘束劲,蹦着跳着,都高声欢呼起来……
李金等了半天才插上嘴,他特意拉过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走到东方老人身边,洪亮地说:“大伯,前次我回乡带着的那个小郑,他就是这两个大孩子的爸爸,刚才香馨给您老已经介绍过,不知道您老听清楚没有。小郑还又回来搞过我一次材料,虽然什么也没搞成,回去后却弯转回来变了个大样,他现在已然是文市的市委书记喽。这两个孩子您老看看,看他们多像小郑的样。”
东方老人面朝李海,用指头点着他说:“你说的情况,我听贵儿从云南回来告诉过我。看看,那个孩子只要明了事理,回过头来就能有个大出息。海,我说甚来,照住我的话来了吧。”
李海为当初对郑产良的态度有些后悔,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爷爷,毫不夸大地说,您老确实是神仙。您老看人准,从来都没有走作。”
东方老人和蔼可亲地又说:“海,你不要当着我的面奉承我,这不是准不准的事。凡是人,你都得给他留个口,这个口得是一个好口,把人往死路上推,咱柏村人不会去干。你金叔做得好,做得对哩。他对那个小郑不落井下石,我一百个赞成。要不是你金叔知人善用,又会帮他,我看那个娃说不准能让人引着从崖边跳下去。”
李海、李贵和庭庭一群年轻人都对老人从心里叹服,他们都严肃地点着头。
回来的四个小娃娃,人世间的事情虽说懂不了许多,却觉得老人的话有滋有味,也在静静地听。
对老人的话,孩子们眼下确实还想不明白,因为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够好人去想一辈子,够小人闻听后胆寒;好人想一辈子都不会烦,小人想一想对自己的行为也会有所收敛。
李金满意地说:“大伯,我在外边的四个孩子,二儿子滇滇,三儿子昆昆都已经投笔从戎。现在的他们俩,一个是新疆边防军里的一名团长,一个是云南边防军里的一名大夫;云云、文文两个女娃现在都还在读大学。四个孩子工作的工作,学习的学习,都很忙,不能跟我们一起回来看您老。以后等机会吧,有了机会我一定让他们都回来一趟,让他们都回来,让他们都过过您老的眼。”
东方老人与李金心照不宣,他知足地说:“尽忠事大,尽学的事也不小,尽孝的事只能往后推咯。这样好。看光景,我老汉还能再活上几年,有能见到这四个孩子的那一天。金儿,你信吗?”
李金忙忙地答:“信,信。我一百个信!”
东方老人乐坏了:“好。我不再多打搅你们一家人啦。金儿,祥馨,还有那四个小娃娃,老汉我得回去啦,你们先歇歇吃口饭,咱有的是时间摆家常,有的是时间在一起耍。”东方老人说着话,又用两只手往门外推着说,“孩子们,咱都走,让他们一家人先好好地说说话。”
海他娘和李海扶住老人站起来,村里的老少男女们都随着东方老人往外走……
现在,李忠已经是郑州铁路局新乡分局的副局长,他的家又安在了新乡市。
边宜轩离休后,他和吉丽俩柏村、新乡两个地方替换着住,现在他们两个人住在新乡。
边宜轩和吉丽早十来年前就知道,阴历十二月初一是东方老人的生日,今年更不寻常,是老人的百年寿诞。为让老人高兴些,边宜轩和吉丽俩在郑州的针织厂和蜡烛厂按照自己的设计为老人的寿诞定做了大红的寿幛和喜烛。已经是阴历十一月三十的中午了,李忠才忙忙地去取订做的寿幛和喜烛,让边宜轩和吉丽在家里等。眼看都等到下午两点过了,李忠还没有回来。边宜轩和吉丽俩正着急,李忠满头大汗地和司机急急慌慌地回来了。中午饭都还没有吃,几个人随随便便扒拉了几口饭,把家扔给李忠的媳妇,带着李忠已十四岁的孩子匆匆忙忙往柏村赶。几个人坐的小面包车到了柏村后,天已经黑透了。
汽车的喇叭声又一次惊动了柏村人。
有小孩喊:“边爷爷从河南回来了……”
李海、李贵和庭庭们正在着急,听见喊声,蹿起身跑到了汽车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该放的地方搬。
李金,孟祥馨也领着孩子们往外走,半路上看好接住边宜轩的一家人。
又是别一番另一样滋味的问候和欷歔声,不必细说。
在东方老人家里银白色的日光灯下,人们按辈分各自找地方刚坐好,李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把刚坐下的边宜轩和吉丽又拉起来,拖到东方老人的面前俏俏皮皮地说:“老伯,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是不信鬼神的。可是,今天咱是在家里,我要说些大吉大利的话,也是咱柏村人好讲的大实话。边、吉两个人的缘分,那是天上的玉皇在牵线,地上的关帝在引路,海里的龙王在搭桥。天塌,地陷,狂风,海啸,各种捣乱全不怕,他们终归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您老说我的话对不对?”
东方老人连连说:“对,对,一万个对!你小种在外面几十年没有白活,历练得还可以,说出的话也好听,跟唱戏文似的。”
阴历十二月初一的这一天,是个碧天无云的艳阳天。湛蓝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片白云浮现在浩瀚无际的蓝天上,它们急匆匆地流来涌去,瞬息间变幻出无限繁多的姿态,长空中美不可言。虽然是冬景天,太阳却把五彩缤纷的光、也有些暖融融的热撒向大地。东方老人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堂屋正中的门口悬挂起了大红的寿幛,寿幛两边用红线缝着一副由边宜轩书写的大红对联。上联的内容是:“忠孝友悌仁义智勇刚”;下联是“恭宽信敏温良俭毅让”;横批“浩然百年”。这副对联和横批,恰如其分地概括了东方老人的百年岁月。香案上蹾着十枝胳膊粗的大红喜烛,喜烛上从右面往下读,连在一起的内容是“德被李沟河,贤铸柏村心”。每支喜烛的前面还排列着用托盘盛着的雪白面粉做成的各样寿饼寿桃,寿饼寿桃的心和四周用七彩点画,蕴涵着吉祥如愿和大富大贵的意思。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纤尘不染,跟明镜似的,喜气洋洋……
中午的整十二时,主持寿诞的边宜轩高喊一声:“点蜡烛,上香,为我们李沟河德高望重的李东方老人百年寿庆的拜寿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眨眼的工夫,在东方老人家的院子里,红烛高烧,香火缭绕,喜庆的氛围十分庄重,十分热闹,十分吉祥……
东方老人满面春光地端坐在寿案前的一把大红的太师椅上,老人左右两边站着孟祥馨和吉丽,她俩也红光满面,三个人都穿着打扮得崭新鲜亮。参加寿庆的人都说,老人一辈子积德仁后人,虽说没有个亲生闺女,可看看老人两边那两个大本事的外路女人,虽说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看人家有多洋气,多端庄,多美气,像四十多的人,跟老人的亲生闺女也差不到哪……
拜寿先是柏村人按辈分由李海、李贵和李忠分拨指引着给东方老人恭恭敬敬地磕头作揖行完礼,然后都到下村忙喜宴、凑热闹……
说是不惊动四邻的村庄,松村、柳村、楸村、榆村的乡亲们不约而同,还是纷纷地往柏村涌,连岭八庄田脑村的田成老汉也领着好几个人,代表岭八庄赶来参加老人的寿庆。为给东方老人来拜寿,一伙一堆的人络绎不绝……
东方老人向给他叩头的所有人都说着很得体的感激话,中心意思是这样的:
他感激大家伙对他的厚爱,大家伙都要到庭庭家的院子里喝好吃好高兴好;他感激邓小平给大家伙带来了好日子,希望大家伙珍惜好日子的来之不易,把各自的日子越过越好;他感激祖辈流传的好习俗,好传统,好作风,又得到了恢复、继承和发展。今天的日子才像人过的正经日子,并且会越来越红火,越来越有滋味。希望大家伙要共同努力把好日子坚持住,千万不能在自己的手里又丢失掉。
李金家原来的旧院落已经转让给庭庭,让庭庭修葺成了一色新的砖包院。
喜宴就在庭庭家这座新落成的院子里进行。寿诞的喜宴是高平十大碗,院子里排开十张方桌,招待着来庆寿的一拨又一拨人……
别村人先到东方老人家的院子为老人跪拜行礼毕,互相礼貌地打着招呼,兴冲冲地挤着赶着往庭庭家的院子里小跑……
李海指挥完寿拜,慌慌到下村找庭庭:“庭庭老弟,人来得太多,你的宴千万不敢吃塌底啦,让人们说咱礼仪不周那可就糟糕透啦。”
庭庭满不在乎地反问:“海哥,我说多杀口猪吧你不让。你是主家,人们又不笑话我,你说喜宴吃塌底了可该怎么办?”
李海在原地转圈圈,犯了愁。
庭庭拍拍李海的肩,笑得直不起腰。庭庭嬉皮笑脸着说:“海哥,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一酒待百客,咱是流水席,谁来也有份,谁坐席都礼接不拦挡。
我在统揽全局,事情准顺顺溜溜地往下办。老哥,你就把自己的心稳稳地撂在肚子里吧。”
在寿拜开始时,李沟河各个村的八音会都来了,细吹细打着各种曲牌,鼓锣镲钹喧天震地,唢呐丝线爽心悦耳,鞭炮声此起彼伏,迎接着一拨一拨前来给东方老人庆寿的人,与热闹的喜宴气氛相辅相成……
柏村,当年阴历十二月初一的这一天,这个太行山上山沟沟里的一个小小山村,到处是红红火火,人人喜笑颜开,山也乐,水也笑,成了喜世界,成了欢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