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哪能没事儿?井水多凉啊!你又在井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艳华,陪小郑到厨房去。
郑重不用了。
王艳华去吧,大英雄。要不是你先发现,又勇敢地跳下井去,我爸就没命了。去,我陪你去。(推着郑重下)
王老实(醒来,愕然。旋即)救我干啥?救我干啥?你们救我干啥嘛!(挣扎着欲起,因无力又躺下。)
杨波(长吁一口气)你可算醒来了。(进套间端出姜汤)来!把这口姜汤喝喽。
[王老实扭脸不理。
杨波(感情真挚地)老实啊!不管我有千错万错,你听我这句话,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王老实不喝!
杨波(两滴泪水,涌出眼眶,充满柔情地)老实哇!望你看在十八年夫妻的分上,喝一点罢!
[王老实一震,扭脸。二人双眸相遇。此时,深沉的音乐骤起,杨波用汤匙喂老实,一双泪眼紧紧盯着他。王老实受感染,眼眶亦湿润。一边顺从地张口咽汤,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波。倏地,二人均泪如泉涌。
(幕后伴唱)两个人泪眼相对一起流,两个人心灵震颤一样抖,两个人满腹话儿梗在喉,两个人一腔热血涌心头。
杨波(接唱)孩她爹请消气听我开口,让我把心里话细说从头。
自从我当上那厂长之后,我对你欠关心照料不周。
我常常深夜归大早出走,太缺乏妇道人体贴温柔。
在家里你对我体谅迁就,到厂里我却对你情面不留。
今上午一冲动就把你工资扣,未与你打招呼把你的面子丢。
我向你来道歉把你相求,求你能原谅我别把气怄。
孩她爹请答应我的请求,——我再次把你求!
[随着杨的唱词,王老实缓缓起身,杨波扶王坐在床沿。此时站起坐在一旁。
王老实(接唱)她说的这番话倒还实受,不像是花言巧语耍滑头。
罢罢罢天大烦恼一边丢(转身欲言又止)
(幕后伴唱)突然间一股邪风袭心头。
杨波的这件旗袍又把他心事勾,郑振邦那些坏水又在他耳边流。
王老实(接唱)我不能太老实心眼得够,120多想想才不会受骗上钩。
(伴唱)老实人也学会了留一手,这真是“社会大学”把人“造就”。
王老实(接唱)猛然间心明白我已看透,她这是假意服软想遮丑。
王老实你少来这一套!
杨波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王老实不原谅!
杨波难道我们就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王老实半点也没有了。
杨波(拿出那块布,异常激动地)那我再问你,当初,我把这块白布交给你保存,是让你在什么时候拿出来?
王老实(见布,怒火陡起)什么时候?你亲口说的嘛!在你变心的时候,忘恩负义的时候!
杨波(声音颤抖,一字一顿)那么,你,你说,已经到了你拿这块布的时候了吗?
王老实到了!你已经把十八年前的事情全忘了!
杨波(勾起痛苦的往事)十八年前,十八年前哪!
(唱)怎能忘令人心碎的十八年前?
怎能忘九死一生的十八年前?
“文化大革命”如同是洪水泛滥,枪林弹雨处处是武斗硝烟。
我那时上大学即将毕业,停下课“闹革命”扯旗造反。
我的家在重庆本是西南,我爱人家本是省城太原。
我们俩新婚燕尔刚满百天,随丈夫到家乡“造反串联”。
谁料想一声霹雳响晴天,我爱人遭暗害死于弹丸。
那是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傍晚,我俩相跟着离开工学院,一块回家吃晚饭。我们走着走着,突然,不知从哪儿蹦出两个人来,站在我们对面。其中一个拿着手枪,枪口对准我丈夫胸前。他说,我丈夫是“云水怒”的狗头军师,他代表“风雷激”全体战士对我丈夫“执行判决”!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我……
我,我丈夫就饮恨告别了人间。霎那间,天要塌呀,地要陷,我一下昏倒在亲人的尸体上面……当我苏醒过来,啊!那两个歹徒已经不见,亲人的尸体也不在面前。
那时,我顾不得哭啊,顾不得喊,我要赶快把噩耗告诉公婆二老啊!我拼命奔跑,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跤。谁知,更加巨大的不幸在等着我啊!两张封条交叉贴在门上边。我的公公婆婆因为是“反动学术权威”双双抓进了牛棚,不准会见。这时,只到这时,我才“哇”的一声哭了上来。我拼命地哭啊,拼命地喊,我捶胸顿足,仰望苍天。命运之神啊!为什么这样残酷地对待我呀!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承受这么巨大的灾难!
(唱)我往哪里走啊,我往哪里攀。
何处是归宿啊,哪里是终点。
哭了声好丈夫死得太惨,更可悲尸体不知扔哪边。
在太原公爹婆母不准相见,身无分文又怎回到父母身边。
一时间,我感到前途渺茫,面前一片黑暗。黑暗中闪过一丝幽光,啊!那是死神在向我招手,死神在把我呼喊!罢罢罢!亲爱的丈夫,我随你去吧!让我们在九泉之下再团圆!亲爱的丈夫啊,你是知道的,我腹中已经有了你的后代,你等等我,我带着你的骨血去把你追赶。我穿大街,过小巷,翻土岭,跨沟坎,我一口气跑到城郊野外铁路旁边,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扑通一声爬在那冰冷的钢轨上边……
(唱)没有眼泪,没有眷恋,122只有那,满腔悲愤似火焰。
只盼那,列车滚滚快开来,只盼那,夫妻相会在冥间。
忽然间,一声汽笛冲霄汉,杨波我,只求速死心坦然。
我正要饮恨告别人世间,猛然间一阵晕眩我失去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你家那温暖的炕上。当我看您那憨厚善良的目光,一股热流涌上了我的心房……当我想动动身子,才发觉我的胳膊被一大块白布——就是这块布——紧紧地捆绑。当时你告诉我,在那千钧一发的霎那间,你用尽平生气力将我从铁轨上拖下来的时候,我的胳膊划破了一大片,鲜血直往外淌。
那时,你哗地一下把白布衫前襟扯下,为我包扎捆绑。当我听完你的叙述,止不住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哽咽。倏地欢快的音乐起)这时,一束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顿时,我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当我得知你“而立之年”,尚是孤身一人,我那颗快要冷却的心顿时复苏、搏动、激烈地跳荡。我猛地坐起,下炕,扑通一声跪在你的身旁。
(情不自禁地跪下)
[王老实在杨波叙述往事时,起初不以为然。后逐渐被杨波沉痛的加快所触动。
此时见杨下跪,下意识地连忙搀扶。
[杨波完全沉浸在往事中,继续叙述。
杨波我说,好心人呀!你救了我的命,你就是我的亲人!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是你的妻子,我腹中有孕,来日出世就是你的孩子。
王老实(也回到当时情景中)当时我说,“你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杨波(仍跪着)我当时不起来,我又一次向你提出请求。我说,你不答应,我就只有……
王老实我怕你再说出那个“死”字。我赶忙说,答应你是可以,不过我已经是三十四岁的人了,可你这么年轻。
杨波我说,这没有啥,我愿意!
王老实我说,我答应,你快起来吧!
[杨波立起。
王老实(唱)从此你再不想寻死觅活,杨波(唱)从此我心灵上有了寄托。
王老实(唱)纵然有风言风语嘲笑你我,杨波(唱)夫妻间互爱互谅不受挑唆。
王老实(唱)还有那权势之人贪你美色,杨波(唱)对他们冷眼相对决不示弱!
更有那阶级斗争恶浪漩涡,父母亲陷囹圄株连杨波。
我成了“狗崽子”、“破鞋烂货”,受尽了百般侮辱千般折磨。
你为我忍辱负重处境险恶,你对我关怀照顾毫不萎缩。
王老实(接唱)八○年你父母平反恢复工作,有多少就业机会你都错过。
杨波(接唱)不忍心离开你怕你寂寞,甘愿作农家妇女苦中有乐。
十八年好夫妻情投意合,我深深爱着您善良的品格。
你不能听信那谣言挑拨,无端的引起这轩然大波。
[郑重、王艳华上。从表情上可看出刚才的话他俩全都听到了。他俩站在套间口,王老实与杨波未发现。
王老实这么说,你心中还有我?
杨波十八年来,我时时刻刻爱着您,今后我也永远地爱您。
王老实你不嫌我老,不嫌我笨?
杨波我爱的是你有一颗善良、纯朴的心。
王老实你和镇长没有那些事?
杨波什么事?
王老实有人说,你们出外住在一起,这回又相跟去深圳,回来就和我离婚。
杨波你这是听谁说的?
王老实郑振邦。
杨波(一惊。旋即坦然地)老实,你就没想想,郑振邦怎么突然和你热乎起来了?又是给你喝酒,又是和你称兄道弟的拉呱。在这之前他把你放在眼里了吗?你就那么听他的?你看我杨波是他说的那种人?
王艳华(上前)爸爸,你怎么这样糊涂,相信那些胡言乱语?你说妈是那种人吗?
王老实是不太像。
王艳华郑重,你爸爸这是安的什么心?
郑重老实大叔、杨厂长,我去找我爸,问他搞的什么鬼?(欲走)
杨波不!不要去问。看来这似乎是统一行动中的一个步骤……生产上刁难,人格上侮辱,风也来了,雨也来了,想把我压垮,搞臭!哼!没那么容易!
杨波我根本不理他,我行我素!
王艳华妈妈,对!不理他,我行我素!
郑重
厂长,——幕徐徐落
第五场
[第三天上午。
[电器厂办公室。
[幕后。杨波正与一外地采购洽谈业务。
外地采购杨厂长,你无论如何得救救我这个急。我打一千里地跑到你这儿,还能让我空手而归?
杨波同志,实在对不起。(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一大摞信件)你看这一大摞,哪个也是“十万火急”啊!可这两天我们生产不太顺利,又缺材料又缺电。
更主要的是,我们厂规模小,新产品一下子供不应求。(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这不,我已经打报告,要求上级批准我们扩大规模。
外地采购等上边批下来,黄瓜菜都凉了……这样吧,你解决一半吧!
杨波这……你先住下,我下午答复你。
外地采购那好,你忙吧!(下)
[杨波送走采购,突觉头晕目眩,坐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幕后伴唱)又一个不眠夜通宵达旦,杨波啊好厂长你可真难。
马别嘶人别喊鸟儿别乱,请给她一点点休息时间。
[王老实披衣端饭盒上。见状,放慢脚步,轻轻地将饭盒放在桌上。欲将自己衣服盖上,又怕惊动她,复披上。坐在对面,深情注视。
[少顷,杨波醒。
杨波她爹……
王老实又是一夜没……(递饭盒)快喝了这点鸡汤。
杨波您真好。
[杨波感激地接饭盒,王欲抽手,被杨按住。二人双目相视,温情脉脉,紧握双手。
[有顷,被闯进来的郑重与王艳华看见,王窃笑。二人尴尬地分手。王老实腼腆地下。
王艳华爱情万岁!爸爸妈妈万岁!
杨波疯丫头……艳华,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复写一下这份报告。
王艳华是!(坐在写字台前写)
杨波郑重,昨天下午进城有收获吧?
郑重计量所的问题解决了。那小子胃口真大,两瓶汾酒还嫌少,又加了一条牡丹烟才把事办了。他说,你们先用着吧,过一段时间再来验秤。
126杨波哼!还不如说,过一段时间再验酒……郑重,你还得辛苦一趟。(从兜里取出一张纸条给郑)
郑重(念纸条)“内弟:我镇电器厂急需钢筋,望你看我的面子给他们解决点——吴云”哟!厂长,你可真有办法,还能打开他这把锁?
杨波开了。我这叫“以攻为守”!
郑重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弄到这张条子的?
杨波很简单。
(唱)昨天晚上到他家,开门见山把话拉。
我说道有事要劳大驾,他听我说完就把笔拿。
吴副书记很干脆,他说电器厂的困难也是他的困难。“我这个姐夫在小舅子心目中是皇帝。”就这样,满共不到五分钟就把事办了。
郑重嚯!太棒了。走!进城去。(下。摩托车发动声)。
杨波(赞赏地)朝气蓬勃,年轻人真行!
王艳华妈,看来你是挺喜欢他的。
杨波(打开饭盒,用调羹喝汤,边喝边与女儿对话)是哇,好小伙子。
王艳华他的确是好小伙子吗?妈你看准了吗?
杨波看准了……哎,你问这干什么?你们恋爱了。
王艳华还没有。不过,似乎是两颗心已经有了第一次相撞。
杨波鬼丫头……你要是喜欢他,可以先交个朋友。现在不能谈恋爱,你太小,十八岁,这个年龄太疯,办事偏激。
王艳华那我就郑重地向郑重宣布:我们仅仅是朋友……可他硬要送我一串项链,你说我能不能接收。
杨波你收下了吗?
王艳华我还没向妈请示,怎么能收?
杨波我看还是不收的好。
王艳华是!不收!
[工人甲上。
工人甲厂长,这刚送了两个小时电,又停了。怎么办?
王艳华(拉台灯开关,不亮)电老虎,真可恨!
杨波(拨电话。欲说又放下听筒)哎!就要这两个小时电,我整整跑了一天,差点要给人家磕头了。看来,得另想办法。
王艳华进城,去县里告他们。
工人甲告?县里也管不住人家,人家归省里管。
王艳华我的妈呀!那怎么办?
[电话铃响,杨波接电话。工人甲下。
杨波喂!镇长吗?是啊!又停电了。什么?刚才接到县委陈书记电话,他指示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深圳?县里经委主任带队,一行五人。好!没什么大困难。就是这电……陈书记说他包下了?县委书记亲自去见电老虎?啊!
太感谢了。那就没问题了。什么?陈书记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好!我马上让艳华去取。
[王艳华将复写好的材料递给杨波。
王艳华厂长同志,请审阅。我去取信了啊!(下)
杨波调皮鬼。(看材料。越看越兴奋。激动地开窗远眺。)
(唱)晴空碧艳阳照黄金时代,慕鲲鹏敢讥笑燕雀悲哀。
造福者志向同互帮互爱,怕什么邪风吹恶浪袭来。
绘宏图更激起豪情澎湃,看来日电器厂更放异彩。
[郑重(拿拉练皮公文夹)、郑振邦、外地采购同上。郑振邦与外地采购畏缩却步,郑重催促二人进屋,威严地示意二人坐下。
杨波郑重,你这是……
郑重杨厂长,我爸爸高价倒卖咱们厂的钢筋,让我给抓住了。
郑振邦孩子,你怎么在厂长面前瞎告状啊,那是我们厂的……
128郑重(从文件夹中取出发票)怎么不是我们厂的?这发票上明明写着杨树镇电器厂钢筋五吨嘛!
外地采购杨厂长,我可真不知道是贵厂的钢筋,要不我说啥也不买他的。他(指郑振邦)骗了我。厂长,钢筋我不要了,你可不能因为这个不给我新产品啊!
杨波那要看情况……这儿没你的事,你去吧。
外地采购我的钱……
郑重(拍拍拉练夹)钱一分也少不了你,到时候自然退你。
外地采购那我走了。(下)
杨波郑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
郑重是这样:
(唱)我拿着条子去见刘经理,人家说确实无货难救急。
说什么他心中“姐夫是皇帝”,“哪敢驳姐夫面子不认亲戚”!
我看他还是要存心卡你,无二话驾摩托离开城里。
我本想快向你报告消息,没想到偶然间发现了秘密。
我驾着摩托离开县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公路旁边一个小酒馆门前停着一辆汽车,车上装着钢筋。我一眼就认出是那位外地采购带来的汽车。我心里纳闷,他是在哪弄的钢筋呢?问问去。我就跳下摩托,走进酒馆。只见我爸爸正和那外地采购在里面喝酒哩!我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几分。我让酒馆的伙计把那位采购叫到外面,问他从哪儿弄的钢筋。开始他不肯讲,我说你不讲,我就带你到工商管理局没收你的钢筋。他害怕了,说是从我爸那儿买的。一千八百元一吨。我随着就走进酒馆,见我爸一边吃菜,一边用左手紧紧地按着这个拉练皮夹,我走上前去,猛不防把这个皮夹拿到手里。这样,他俩就乖乖地跟着我来了。
杨波郑振邦,你打着我们厂的旗号买上平价钢筋,又转手高价倒卖,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郑振邦知道。
杨波倒卖五吨钢筋,牟取暴利五千元,这不是个小数目呀!郑振邦,这是你一个人干的,还是和人合伙干的?
郑振邦是,是……我一个人。
杨波是真的吗?
郑振邦是真的。
杨波那好。赃物赃款俱在。我要与你的儿子联名对你起诉,你回去等着司法部门对你的传讯吧!
郑振邦(站起,悻悻地出门,突然扭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杨厂长啊!你饶了我吧!我只是捞点小油水哇!这五千元钱,是人家吴书记和刘经理得九成,我只能得一成啊!
杨波(厌恶地)站起来!
郑重(上前扶起)爸爸,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吧,你要争取宽大处理啊!
杨波有话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