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支能透视未来的望远镜,通过它我看到了一个年过五千岁的中华民族站在珠峰之顶,面带慈祥的微笑,遥望着远方。
——叶笃正语录
(一)
从18世纪中叶直至21世纪的到来,在这200多年里,工业革命的浪潮从欧洲蔓延到全球,化石燃料为人类生活燃烧出辉煌灿烂的时代。然而,就在这一片繁荣之中,一个永恒的命题也随之诞生,即:人类对大自然如果毫无节制地掠夺,总有一天将毁灭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这既是一个科学的命题,也是一个哲学的命题;既是对中国古代老子“天人合一”哲学观的印证,又是实现科学发展所面临的一个新的挑战。
人类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已经唤起越来越多地球人的觉醒。但是,还有不少人依然沉睡在甜蜜的梦中。当黎明的曙光升起,只见彩霞飘过蓝天,旷野繁花似锦,小溪在婉转歌唱,鸟雀在枝头啼鸣……突然,呼啸的尘暴铺天盖地,飓风夹着暴雨,江河泛滥,冰凌压倒高压线塔……气候变化喜怒无常,地球冷暖捉摸不定,以致造成全球自然灾害连连,疾病瘟疫肆虐流行,一场灾难刚刚过去,又一场新的灾难接踵而至。严酷的现实让地球人触目惊心!此情此景,也令全球许多科学家夜不能寐,忧心如焚!不是吗?当大西洋的飓风掀起滔天巨浪,一夜之间破坏了美国的一个城市;当印度洋的海啸席卷几个国家,瞬息间夺走几万人的生命;当大片丰腴的农田绿洲一天天被风沙蚕食,最终变成无边的荒漠;当广袤富饶的非洲在干旱的蹂躏下痛苦呻吟,谁能预料明天还会有什么样的悲剧会在我们身边发生?科学家预言:如果全球继续变暖,地球上的许多岛屿将被海水吞没,大洋沿岸的很多城市也将面临灭顶之患。面对全球变化,人类应该做些什么?
中国和世界各国的科学家、有识之士都在苦苦地探索着。联合国和各国关于环境保护的法律、法规、文件及相关条文不计其数,人们试图找到应对自然环境恶化的良方妙药。为了保护人类生存的环境,联合国确定每年4月22日为“世界地球日”、6月5日为“世界环境日”、2月2日为“世界湿地日”、3月21日为“世界森林日”、3月22日为“世界水日”、7月18日为“世界海洋日”等,都是在期望唤起全世界人们的警醒。
94岁高龄的中国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就是这样一位先知先觉者。从1935年在清华大学专攻气象专业,到今天成为中外着名的大气物理科学大师,他在气象科学领域已经耕耘了70多个春秋。他在大气动力学、东亚大气环流、青藏高原气象学和全球气候变化研究等方面所作出的独特的开创性贡献,使他在人们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他的学生、中国科学院院士吴国雄说,不管到世界什么地方,只要一提到芝加哥学派,提到芝加哥学派中的叶笃正,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人们说,在地球环境变幻莫测的今天,叶笃正是守护春天的使者。
2009年春节前夕,叶笃正曾向前来看望他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提出两个建议:一是要把环境治理作为产业,以推动就业,拉动内需;二是各国应有序应对全球变暖。
心系天下,关注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既是科学家的责任,也是叶笃正这一生献身科学的动力。作为一个大气物理学家,他对全球气候的变化比别人有更深入的思考。他认为,工业革命以来的100多年里,人类活动特别是二氧化碳的大量排放导致了全球变暖。对此,世界90%的科学家都认为这一判断是正确的。现在,没有人不承认全球变暖了,而且都认为会继续变暖。可以说,排放温室气体是人类的第一个无序活动。
叶笃正说,现在,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孤立地自我发展而不管别人。大家已经看到,美国的一场金融风暴,导致全世界的经济动荡。全球变暖也是如此。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孤立的,都是互相影响的。非洲影响美洲,美洲影响亚洲……如果每个国家都想利用现代工业带来的好处,而不去管给别国造成的麻烦,结果就变成了第二次无序活动,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叶笃正强调,目前,应对全球变暖缺乏整体措施。这不是某个国家可以解决的问题,而是需要各国政治家、科学家达成共识,把这件事情列入议事日程。这其中,各国科学家和大型国际科学计划应该做的是,研究亚洲、非洲等几大洲受到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各个国家又分别受到哪些好的和坏的影响?同时,要建立研究模型,进行虚拟试验研究。各国都说全球变暖导致了洪水泛滥、冰川融化,都强调全球变暖带来的不利,怎么办?这就需要模拟试验,模拟出全球变暖给各个国家造成的正面、负面影响;并且这个模拟试验还不能只顾眼前,要有前瞻性。以试验虚拟出多种结果,提出若干办法,然后报送联合国,让大家来研究评判,拿出对策。
叶笃正认为,在继续减排的前提下,各国应有序应对全球变暖。这是基于全球整体的发展、整体的可持续、整体的最佳,而不是某个国家或地区局部的最佳。
世界各国联合起来,有序应对全球变暖。这是一个多么富于远见卓识的战略思考!半个多世纪的气象科学生涯,叶笃正已经习惯于这种高瞻远瞩的目光。他的视野比高山、海洋、大地、蓝天还要高远辽阔,他的思绪牵系着每一道山梁,每一朵浪花,每一株小草,每一颗星辰……
有一次,叶笃正去北京颐和园游览,徜徉在碧波荡漾的昆明湖畔,只见游船如梭,波光潋滟。湖面上,万寿山的倒影摇曳在蓝天白云之间,清风拂面,翠柏含香,古朴典雅的皇家园林有说不尽的诗情画意。他沉思许久,突然微笑着对身边的同事说:“我这几年经常在想,现在人类活动已经成为影响气候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接着,他又谈到他与符淙斌正在研究的新课题:有序的人类活动。科学家认为,近百年全球变暖的原因之一,就是化石燃料产生的二氧化碳引起温室效应造成的。研究结果表明,人类活动已经对人类的生活环境产生重大影响。因此可以说,叶笃正与国际上其他学者提出和研究的有序人类活动课题,是对全球变化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学术贡献,也是科学家为应对全球变暖、土地退化等问题开出的一剂良药。的确,人类要在地球上长久地生存,就必须适应自然、保护自然,在向大自然索取的同时,要约束自己,要有很强的自制能力,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恩格斯早就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关注人类的命运,肩负科学家的责任,叶笃正每天都在思考着人类的生存环境问题。他习惯将思索的成果迅速地与别人交流。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喜欢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将他对科学问题的思考随时记录下来。他说,做科学研究就自然会使自己处于无穷无尽的思考状态之中。开会也好,走路也好,甚至半夜想起一个问题,他也会突然爬起来记下自己的想法。他说,这些偶然闪现的灵感火花,往往是解决一些重大科学问题的线索。
也许勤于思考会使人变得年轻。已经是94岁高龄的叶笃正还坚持每周一、三、五去研究所上班,他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稍有空闲,他还翻翻地理、探险类杂志。每天晚上,他都坚持到户外散步,锻炼身体,还尽可能地参加一些社会活动。现在,他还是独自走上三楼,他喜欢这种自己向上攀登的感觉。
90多年的人生旅途,他是一个顽强的攀登者。带着深深的思考,沿着崎岖坎坷的山路,顶着烈日骄阳,冒着狂风骤雨,踩着荆棘泥泞,一步一步躬身前行,终于攀登上了大气科学的珠穆朗玛峰。此刻,他的头顶上闪耀着国家最高科技奖的光环,俯瞰大地、笑傲风云,他以更加犀利的目光,以更加从容、豁达、坚毅、淡定的心态,注视着任重道远、永远没有止境的大气科学。(二)
人们常说,登高望远。作为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是站在青藏高原,从青藏高原的气象万千中来观察全球气候变化的。他认为,搞科学研究要视野开阔,不能仅仅就事论事来讨论一个具体问题,要把视野打开,要打通自然科学各学科之间甚至与社会科学的界限,在一个很宏观很前瞻的视点上考虑问题。因此他做气象学研究,总是能够迅速捕捉到其他领域可以借鉴或者衔接的方法,他的视野总是超前若干年;叶笃正的另一个重要治学精神,就是他极为重视实践。在总结自己的成功之道时,他总是强调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求实、求实、再求实,认真、认真、再认真。正是这种放眼全球、脚踏实地的治学精神,使叶笃正在气象科学的众多领域屡屡作出开拓性的贡献。
1943年,叶笃正在浙江大学研究生院史地研究所获得硕士学位,我国气象科学的奠基人竺可桢先生慧眼识珠,推荐他进入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工作。就在这一年秋天,他考取了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师从着名气象学、海洋学家罗斯贝,成为芝加哥大学研究大气环流团队的成员,正式开始了大气动力学研究。在导师的指导下,1948年叶笃正获得博士学位并留校任研究助理。由于叶笃正的勤奋和聪颖,留美期间,他发表了十多篇重要的学术论文。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他在美国《气象杂志》上发表的博士论文《大气中的能量频散》,这篇论文被誉为动力气象学的三部经典着作之一,并使叶笃正蜚声国际气象界,迅速成为以罗斯贝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的主要成员之一。气象学界认为,叶笃正的这篇论文对罗斯贝提出的长波理论具有实质性的贡献,并成为现代天气预报的重要理论基础之一。罗斯贝对这位得意门生喜爱有加,委派他担任夏威夷一个气候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使他在气象科学研究的道路上展露才华有了新的机会。
叶笃正的这些出色成绩,引起了美国气象局的关注。当时叶笃正的工资已达年薪4250美元,在周围的同事中是最高的,美国气象局表示愿以年薪5000美元以上的优厚待遇请叶笃正到美国气象局下属的研究部工作。在当时,这个薪水相当于一个大学教授的收入,对于刚刚获得博士学位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很高很高的了。用叶笃正的话说,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车就买车,想租一套公寓就租一套公寓。如此丰厚的待遇,不少美国同学劝他去做,但是,这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叶笃正的爱国热情在胸中燃烧,他想起当年不顾学校禁令,与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参加抗日救亡运动的情景,想起历经战火和贫困摧残的祖国正百废待兴,更加坚定了回国效力的决心。他多次向美国移民局提出回国申请,但都遭到了拒绝。美国气象局让罗斯贝劝说叶笃正留在美国,叶笃正向罗斯贝诉说了自己的心迹:“教授,你知道,国民党政府是个腐败的政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离开自己的国家来到美国。如今,这个反动政府已经被推翻,我要回去和中国人民一起建设我的祖国。”望着学生殷殷期待的目光,这位美籍瑞典老人感动了。叶笃正还对罗斯贝说:“中国在气象方面非常落后,我回国之后要在中国建立‘芝加哥学派’的北京分学派,让‘芝加哥学派’在中国发展。”看着这位立志振兴中国气象学的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罗斯贝笑着同意了叶笃正回国的请求,并说:“好吧,我帮助你!我请你先到瑞典工作一段时间,然后从瑞典去中国。”正当叶笃正准备动身去瑞典时,得知一艘名叫“威尔逊总统号”的轮船要在香港靠岸,于是,叶笃正于1950年8月27日,登上这艘轮船,横渡太平洋,绕道香港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祖国。在罗湖,他受到祖国亲人的热烈欢迎。望着载歌载舞的人群,那一刻,叶笃正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Finally,I’m here,I’m home!(终于,我到家了)”(三)
回家的感觉真好。对于叶笃正的回国,他的老师赵九章、涂长望喜出望外,对他今后的工作作了精心的安排。当时,赵九章是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长,涂长望是中央军委气象局局长。叶笃正既是地球物理所副研究员,又担任了该所北京工作站站长,负责监督军委气象局与地球物理所联合天气分析预报中心和气候资料室的工作。叶笃正终于能够沐浴着北京的阳光,呼吸自由清新的空气,心情格外畅快。他和同事们为新中国的天气预报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此后,他和顾震潮一起担任了地球物理研究所天气气候研究室主任,在以后的十几年中,研究领域和规模从当初只研究古典气候的十几个人的科研小组,发展成国际知名的大气科学研究所,从原来的天气动力学气候学扩展到大气物理学,并开拓了数值预报、大气探测、云雾降水物理和人工影响天气、大气电学、大气湍流等许多新的分支学科,在东亚大气环流、大气适应过程、寒潮、东亚季风、长期天气预报等方面建树卓着,研究范围几乎包含了所有大气科学分支。1978年,叶笃正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所长,担负起恢复因“文革”而中断10年之久的中国气象事业的重任。叶笃正在祖国的土地上耕云播雨,施展才华,可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智慧和豪情了。
1979年,叶笃正率中国气象代表团访问美国时,一位美国老同学知道他在“文革”中遭受了不少磨难,私下问他:“你现在后悔当初回国了吧?”
“不,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为祖国做了不少事,即使受些苦,我也不后悔。”叶笃正微笑着作答。
“如果你一直在美国工作,会写出更多的文章。”这位同学惋惜地说。
“我如果留在美国,生活会好得多,也会多写几篇高水平的论文,但生活水平高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再说,论文的多少也不是衡量科学成就的唯一标准。我在中国培养了不少学生,比在美国所能培养的多得多,这也是科学成就吧。同时,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起建立了中国的大气物理研究所,这个研究所在美国也有一定的声誉。在一个发展中国家建立了这样一个研究所,不仅对中国,即使对世界气象学的发展来说,也是一个重要贡献。美国能给我这些发展机会吗?”叶笃正滔滔不绝,面颊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