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妈推门进来的时候，明珠刚好吃掉了手中的最后一块薯片。
眼尖的老妈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身旁垃圾桶里的零食残骸，然后发出了几乎要刺穿人耳膜的尖叫：“许明珠你还吃，你还吃！你是不是要胖成一只猪才甘心？不让你吃饭，你就躲在房间里吃零食，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明珠心虚地丢掉手中的薯片袋子，小声地说道：“我晚上没吃饭嘛……”
老妈更加火大：“不让你吃晚饭就是让你减肥，一顿饭都忍不住，你还怎么减肥？”
明珠有些委屈：“我又没有要减肥……”
老妈伸出手朝她的胳膊狠狠拍了一把：“你看看你这一身肥膘，连五花肉都赶不上，拍你一把都能自己弹回来，就这样你还不减肥？许明珠，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明珠脸一垮，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妈，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你还是我妈吗？”
明珠的爸爸终于不忍心，走过来，拉了妻子一把：“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明珠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再说了，她还小，等过两年……”
“还小，还小……”明珠妈恨恨地打断他，“都二十三岁了还小，再过两天她就胖得走不动了！都是你，宠女儿也不往好里宠，跟吹气球似的越宠越胖。长这么胖，不说找男朋友困难，将来工作都不一定找得到。”
“找不到就不找了。”明珠嘴一撇，“大不了我继续读书。”
她这样的态度让妈妈更加火大：“还读，读到博士，将来更嫁不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难道你想变成第四种，胖子女博士？”
明珠纵然脾气再好，此时也终于忍受不住了，她站起来，拿起手机便冲出了家门。
二
在许多人眼中，许明珠是个快乐的姑娘，从小便被父母放在手心里宠着，老老实实地读书，按部就班地升学，成日里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安全无害，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也很少有烦恼，即便有，以她的性格也能很快地抛到脑后。
大学毕业后她被保送研究生，没感受过就业压力，也不曾为工作四处奔走。别的同学工作以后都瘦了一圈，唯有她，体重有增无减，身段更加圆润。心宽体胖，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她长得胖，远远超出了正常体重的标准，肉肉的胳膊，圆圆的肚子，还好轮廓比较深，眼睛够大，才没有被脸上的肉埋住，勉强称得上可爱。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尝试过减肥，可因为缺少毅力，每每减到最后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不仅没瘦，反而越减越胖，于是她干脆放弃，任肥肉自然增长。
她小时候，曾被父母抱在怀中称为天使，现在，却成了妈妈口中连五花肉都赶不上的胖子，想一想，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其实她知道，妈妈这样打击她，到底是为了激励她，换成别人，管你高矮胖瘦。
可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她明明还是个学生，却要承受找男朋友的压力。她一个人开开心心地读书、生活有什么不好，单身碍着谁了？
分明是这个社会变态，女生一旦成年，管你学历多高、工作多好，没有男友，便是三姑六婆眼中的失败者。
明珠在楼下黯然地晃悠了两圈，掏出手机，打给了程佐。
正逢周末，电话那边的程佐正和一群人在外面打麻将，一听到她的声音便欣喜地喊道：“明珠，你快过来，我输惨了，快来帮我忙。”
三
明珠一走进包房，程佐便挥手将她叫到了身旁：“快来，帮我摸张牌。”
明珠走过去，无奈地伸出小胖手，替他摸了一张。
“哈哈，自摸，终于赢了一把。”程佐得意地笑道，“我们家阿珠果然运气非凡，一来就替我转运了。”
他高兴起来总喜欢叫她阿珠，明珠却总觉得，这个阿珠和《天龙八部》里面的阿朱相差甚远，反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悟净他二师兄。
果然，他这样一叫，对面那女生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女生大方地递过钱来，看了明珠一眼，笑道：“怪不得我妈总说胖人有福气呢，打牌都比别人运气好。”
明珠一愣，假装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只笑道：“哪有，只是新人运气好罢了。”
程佐看了明珠一眼，面上的笑容减了几分，淡淡地对那女生说道：“你懂什么，这叫好人有好运。”
那女生撇撇嘴，没有说话。
有了明珠在一旁助威，程佐的财运终于旺了起来。剩下的时间里，他毫不留情地血洗了其他三家的钱包。在一片怨声中，程佐大方地说道：“走，我请大家吃夜宵。”
一群人又转移了阵地去吃夜宵。明珠坐在程佐旁边，刚拿起筷子，就想到老妈晚上的话，终于叹了口气，又放了下来。
她和程佐从小便是好友，仅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程佐便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于是他不禁好笑，亲自替她剥了小龙虾放在碗里：“想吃就吃吧，吃饱了再减。”
明珠得到鼓励，顿时把老妈的训斥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旁边的人打趣道：“程佐，你对明珠真是体贴入微啊。”
程佐哈哈一笑，伸手搂住明珠的肩膀：“那当然了，人家早就是她的人了。”
明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拍掉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她早已对他的玩笑习以为常。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合拍的损友。程佐的品位她一清二楚，大胸、细腰、大长腿一直是他不变的喜好，明珠对他来说，早已模糊了性别。
吃过夜宵，程佐送她回家，车到了楼下，她犹豫着不想下车，程佐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被你妈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
明珠嘴硬道：“我怕什么，我只是懒得跟我妈吵。”
程佐伸出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脸蛋：“要我说啊，你赶快找个男朋友，你妈就安心了，自然就不会逼你减肥了。”
明珠白了他一眼：“说得真轻松！你当我是你呢，挥一挥手就有大把姑娘环绕左右。难道我要去火星找一个？”
程佐忽然凑过来，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用得着吗，你面前不就有一个最佳人选？”
明珠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他的脸推开：“你肯顶，也要我妈肯信，少拿我开玩笑了。”
一直到家中的灯光熄灭，她才终于松一口气，偷偷摸摸地跑了回去。
四
第二天早上，当明珠匆匆忙忙地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师兄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明珠顿时羞愧，请别人指导自己做实验，自己还迟到这么长时间。
“对不起，宋师兄，我迟到了，让你等这么久。”
“没事。”宋存璋点点头，“吃早饭了没？我多买了一份，吃了早饭再开始吧。”
明珠正好饿了，顿时眉开眼笑，开心地凑过去大声道：“谢谢宋师兄！”
宋存璋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冷面人宋存璋比明珠大两届，同她是一个导师手下的学生。他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成绩虽好，但性格有些内向。他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唯有明珠，性格开朗，待人热情，跟他算是走得近一些。
明珠这次请他帮忙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冷面大师兄竟然很干脆地答应了，此时还请她吃早饭，不禁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做实验的时候，明珠看着宋师兄沉着冷静的面容，不由得想，这位大师兄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啊。
她这样一走神，手上的动作自然慢了下来，宋存璋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明珠连忙收起心思，全神贯注起来。
这个实验做了快一个星期，明珠每天都和宋存璋待在实验室里，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他这个人认真踏实，做起实验来一丝不苟。虽然他们交流不多，但是他也会习惯性地每日替明珠买好早饭。对于这样的男生，明珠是不讨厌的。
不禁不讨厌，她还有一点心动。
她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还做着等待白马王子的美梦。年轻时谁都曾幻想自己的未来精彩非凡，可是每个天真的小孩终究都会长大，长大的好处之一就是教会人们面对现实。在现实面前，人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战胜它，要么向它妥协。
当然，明珠并不觉得喜欢宋存璋是向现实妥协的举动。宋存璋虽然木讷，但是正好与活泼的明珠互补，加上他们家境相当，学历相当，又都是单身，明珠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挺合适的。
当然，除了她比他胖这一点。可明珠觉得，宋存璋这样的人，可能并不是那么在乎外表。
想到那天晚上程佐的建议，明珠觉得，她有必要试一试。
或许她找到了男朋友，老妈就不会这么急着逼她减肥了。
五
实验结束的那一天，明珠请宋存璋吃饭以示答谢。
她特意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将头发放下来，好让自己看起来瘦一些。
宋存璋还是平时那个样子，话不多，神色淡淡的。明珠搜肠刮肚，没话找话地说了半天，他也只是几个字就回答完了，这让明珠颇有些挫败感。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看了看宋存璋，终于鼓起了勇气，尽量让语气温柔一点：“宋师兄，你觉得我怎么样？”
宋存璋抬起头来，认真地回答道：“很好啊。”
明珠等了半天，不见他说下去，顿时有些泄气，这人未免也太迟钝了吧。
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天，明珠终于又鼓足勇气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怎么样？”
她的问题显然惊到了宋存璋，他愣了一下，向来冷漠的面容也松动了许多，脸上还涌上了一丝红晕。他看了看明珠，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半晌，他终于低声说道：“明珠，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可爱。”
明珠一听，便知道自己这人生第一次表白失败了。
宋存璋还在尽量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拒绝，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心中说不上伤心，却多少有些失落。
宋存璋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一时有些不忍：“明珠，你真的非常好，只是……我们有些不合适。”
明珠忽然很想问他，那怎样的人才是合适的呢。难道他们做实验时的默契配合，算不上合适吗？
可就算好奇，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