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马杰还有这样的幽默，大月哑巴了，最后忍了又忍，板着脸：你又不是孙悟空。
我是孙悟空的第十八代传人，请叫我孙悟杰。马杰对答如流。
大月终于笑了：那你的七色云彩呢？你的金箍棒呢？
马杰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大包小包负担在肩膀的背影，显得异常悲壮。他付出了悲壮，是要大月跟他认真地过日子。是一个与另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与一只不耐世故拣高枝的鸟，更不是你高我低曲意相从的老板。
二十八岁的马杰有过什么样的过去或者刻骨铭心，被什么人教会了同甘共苦这种话，大月不会追问。
那么，卡带与播放机，衣物与礼物呢？大月自问自答：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那些东西跟大月说了再见，再不相见。
我们各自修习，然后走到一起。这其实很不容易。
马杰在路边就近买了一把金黄色的长柄雨伞，一双彩色的长筒胶鞋。
大月看到天色浓密起来，渐渐飘下一些细密的透明线条。好雨，当春，发生了，知道时节。大月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望着那条路，路的尽头。
一路上，玩滑板的少年不惧风雨洒脱自若，被母亲抱着的孩子俯首肩膀，头顶伞被撑开，小区居民的家里在次第亮灯，车道上小车和公交穿梭不息。
她的英雄会很快就回来。
她说：我的孙悟空先生，你真牛。
马杰说：叫我孙悟杰。
·念在我为你挡了那么多的酒·
方敏敏记得和陈小魏认识的时候是在本地某个高级餐厅的包厢里。
一进包厢，再优雅的餐厅也会变成斗酒会。被一干客户拿话逼得马上就要脸上挂珍珠的方敏敏遇到了大救星。像陈小魏这样会喝酒的男人在事业上一帆风顺是理所当然的事。如今生意多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买卖单子多是靠“红黄白”拉回来的。陈小魏看了她一眼，带着怜惜与理解。
方敏敏看着陈小魏豪气地干倒了那一批不怀好意的臭男人，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孤零女子一定要靠岸的想法。
后来他们在私下里单独约会，基本上不碰任何含酒精的饮品。他们只在路边的大排档喝酸奶吃清淡食物。方敏敏说她要郑重地致谢。陈小魏看她一眼，笑了：你有什么可以谢我？以身相许？算了吧！你这么年轻，别浪费自己。
方敏敏默默无语，大口喝酸奶，喝着酸奶的她也醉了，醉倒在陈小魏的肩膀上和他的嘴唇边。身没醉，心醉了。
[引经据典]
一个是公关经理，一个是公关经理助理。陈小魏想办法把新进公司的方敏敏安排到自己身边以后，基本上多数场合就是他们一起出战。
酒精战争无休无止。
方敏敏说：你教我喝酒吧！
这话把陈小魏说得愣了一下。他也没问为什么，只是说：第一招我已经教给你了，想要上场喝酒，那就得下场禁酒，人就一个胃。
这话方敏敏明白，平常绝对不碰，一概最健康饮食。
至于第二第三招，陈小魏说：看着我。
方敏敏就看着他，看着他怎么做。陈小魏说：喝前一定要吞牛奶，喝到想吐别撑着，厕所在哪儿人去哪儿。要是肚子都倒干净了没东西垫底，就赶紧再吞牛奶。呵呵，公文包里随时携带。杯子端在鼻子底下闻见气味反胃的时候，一定要屏住呼吸，一口解决，绝对不能拖泥带水，一拖泥带水，你就完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陈小魏引经据典。方敏敏心领神会，他和她渐渐成为最佳搭档。
[最容易消化]
难得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彻底关机。唯一一次，是完成了一个大单子。方敏敏提出要庆祝，陈小魏苦笑，说：我想要的庆祝，就是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什么都不干。于是他们各自睡觉。但半夜，方敏敏跑到了他的卧室，他的被子被掀开了几次，最后，方敏敏脱掉内衣睡衣，光滑的皮肤直接接触到陈小魏的身体。他始终是个男人，爱到发昏，仿佛不知有明日一样尽情欢快。
亲密以后，在他的怀抱里，方敏敏问：你想赚到多少钱？
陈小魏被她问得呆了一下，回答说：赚到一个男人足够的钱。这句话很含糊……天下的男人那么多，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方敏敏就说：那你跟我说说你家的情况，你的过去，你念的大学，说说那时候的趣事。
陈小魏摸着她散发着清新乳液香味的皮肤，鼻子靠在她的头发上，说：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无非是抓紧时间找工作。
方敏敏也会问：你爱我吗？陈小魏就回答说：爱。方敏敏就继续问：那我们干脆结婚吧！陈小魏不说话了。他在方敏敏问话的瞬间，脑袋偏了一下就睡着了，他太累了。男人累，女人也累。最重要的是，生活很累，欲望很累。
看见陈小魏和老板吵架的时候，方敏敏就知道，他终于要叛逃了。他为这个公司已经拼命做了太多，可他分到的不过是别人蛋糕上的一层奶油，就这样还惹得公司其他人嫉妒。忌妒的人看不到他交换的代价，方敏敏看得到。就在他们激动地亲密之后，第二天陈小魏就忽然起床，冲进了卫生间，然后他自己出门了。方敏敏稍后进了卫生间，看见马桶里没有冲干净的血。躺在医院里输液的陈小魏胃出血，却没有吵醒方敏敏。是方敏敏女人的直觉，让她醒来。
方敏敏忍不住哭了。陈小魏只能休息，只能补充葡萄糖，这段时间只能吃流质食物。她把米饭熬成粥，最容易消化且最清淡。她一边研究火候一边看着书摸索。
出院以后，陈小魏就和老板吵了，然后，算账走人。方敏敏叹息了一下，问：为什么要这样拼命？
陈小魏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没完没了地需要]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话总是很奏效。方敏敏想知道，就花了心思。陈小魏离婚了，有前妻，最重要的是，还有孩子。前妻出轨了，所以他们离婚了，但前妻患病以后，第三者闪到没影子了。
他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因为孩子的妈躺在医院，所以陈小魏比其他男人更拼命。别人拿健康换钱，他直接拿命换钱。
方敏敏很想问，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离婚了又这么有情义？但她不忍心叫醒陈小魏。一个男人入睡之后的样子，才是最本真最柔软的样子。男人在她的怀抱里，温顺如孩子。面孔因为辛苦而有点苍白，她依偎在旁边，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还需要钱，没完没了地需要。
[什么时候结婚？]
陈小魏教了她许久，也没教会她喝酒。
其实一直都是他护卫着她，她只需要蜻蜓点水走走过场就可以了。她像抓住稻草一样依靠在他身边。他根本没有主动提什么要求，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也许是可以凭借所学换个工作，低廉一点，但清闲一些。但是，一开始，她已经被这个男人灌醉了，用的是那带着怜惜的目光。
真的，学会喝酒一点也不难。那辛辣呛人的无色刀子如果有无畏的勇气做底子，又算得了什么？方敏敏甚至听说，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耐醉。
她坚持到了最后，拿下合同。她户头上的钱在增加。至于陈小魏，其实医生的话很婉转。他已经不能再喝了。他的胃又回到了婴儿时期，无比娇嫩。
他得到前妻病情迅速恶化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了。
[好男人]
病情迅速恶化的前妻离开了人世，孩子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她的收入养活一个大男人，很快又多了一个“小男人”。他问她：你什么时候搬走？
她不言不语，许久，反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轮到他不言不语。
那是个冷静得不像话的小男孩。他看到一身疲倦、妆容已花的方敏敏后，像一把尖锐的利剑，闹腾、不配合。
陈小魏揍了这孩子。揍的时候他捂着胃，现在他连剧烈运动或生气，都能够感觉到胃在抽搐、在揉搓着连接痛感的神经。
渐渐地，他看见方敏敏习惯性地捂着腹部。
他开始发火了：你、你给我滚。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喜欢你，我们父子都不喜欢你。你走吧！
她默默地收拾东西，但走到门口，又一把丢开，说：我不走，我们结婚吧！我会把小宁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可是，可是，凭什么要你这样牺牲？
他终于说了实话，并且流泪了，男人的眼泪弥足珍贵。
就算是你欠我的，你也早还了。他说。
她忽然就发脾气了，恶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你给我听好了，你从来没欠过我。是我自己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好男人。那一刻，她身没醉，心醉了，但她不后悔。
叫小宁的孩子没看见前奏，放学回来的他只看见他父亲被这个女人抽打。小孩子扑上去又抓又咬，方敏敏纹丝不动。
陈小魏喊着孩子的名字，男孩意犹未尽。终于，他冲孩子招手，喊：陈宁，你给我过来。否则我、我们父子断绝关系。
小孩子害怕了，愣了，明白了，然后乖乖回到他身边。
他问：你是不是笨蛋？
小孩子回答：不是！
那你看出来没有，她要照顾我们一辈子？
小孩子也哭了，回答：看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但人家不想走，我们赶都赶不走，那我们能怎么做？
小孩子摇头，带着抽噎：不，我不，不知道！
原来，孩子也不过是配合他的父亲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她：你可以留下来了，我只有一个条件。吃再差、穿再烂，我们爷俩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