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她的母亲,我自然清楚。"她笑容冷漠,淡淡一句话却是连削带打,点明了倪轩辕目前尴尬的情况,他和季雨凡没有任何法律上可以联结的关系,而她至少还是季雨凡的法定监护人。
倪轩辕已经在事先想过她的无数反映,因此他尚能冷静应对:"我想我作为一个部门经理,尚有能力负担起雨凡和我们的孩子,我们彼此相爱,只需要再等两年,我们会结婚。作为一个母亲,我知道您不能容忍我对您女儿犯下这样的错,但请您相信我,我会给他们幸福。"
季慧娴的笑容,冷漠而懒散,"倪先生,你错了,我对您犯下的错并不是不能容忍,每个女孩子成长的路上,总有行差踏错的一步,我只关心我女儿所托的人是不是正确。"
"我相信,我不会让雨凡所托非人。"
"是吗?"季慧娴笑得更加冷漠了,她把一个文件夹丢给他,他迷惑地拿起,刚打开看了几页就"啪"地合上,因为愤怒,他脖子上青筋暴突,"你派人调查我?"
"若非你的家庭,你未必是个太差的人选,可是你有一双那么负债累累的父母,还有一个神经病的弟弟,我怎么能肯定雨凡怀的孩子是健全的?我又怎么会让我女儿嫁给你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孩子而拖累她一身呢?"她的态度,高傲而轻蔑。
倪轩辕望着她,"能让他们出去,我和您单独谈谈吗?"
季慧娴点点头。
"武莉,不好意思。"倪轩辕望着武莉,武莉点点头,跟那两保镖一起走出房间,替他关上了门。
"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诊断我弟弟的病是遗传的,"倪轩辕用了最大的决心压抑下自己的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他只是受了很重的刺激才会产生自闭心理,在我家族里,没有任何一个先例,您可以去查,所以您不该认为这就是遗传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冷冷地说。
"就为了这个万一,您要让您的女儿去流产吗?"倪轩辕终于无法忍受她愚蠢的高傲,"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你知道我们尽了多少努力去维护这个孩子吗?如果你真爱你女儿,就不会不问她的意愿,强行带她离开医院,还比逼迫她流掉孩子!你知道现在流掉的孩子已经成型,你会让雨凡受多大刺激!"
"年轻人,你不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跟我说这番话,其实你是出于多自私的角度来跟我谈这个问题,你知道吗?"季慧娴淡淡一笑,眼波流转,却是比刀锋还冷的冷漠,"我知道你有一个相交了八年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你们出于什么原因分手,但是你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到了小凡,是不是只想把她当个替代品?你如果让她在十八岁就为你生下孩子,你是想毁了她的一生吗?你想让她成为你的附属品,成为你现在空虚心灵的寄托?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动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倪轩辕不语,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肯定想留下季雨凡的动机是否单纯,季慧娴所说的其实正是他存过的念头,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让他脊背有点发凉,刚才执著的信念此刻却已经动摇。
"我不否认我的方法有些残忍,但是这却是解决你们问题的最好办法,一个女人,到了适当的年龄自然是应该结婚生子,可是那应该建立在她有了独立的人格和社会地位基础之上,这是我这大半辈子走下来最好的经验。小凡如果现在就和你在一起,那么她只会依附你而存活。倪先生,鉴于你这样的家庭和经历,我不认为你会给我女儿带来幸福,但我也不否认一直以来你所做的努力,所以我只是带走我女儿,却没有丝毫追究你的责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倪轩辕默默不语地听着,半晌他才轻轻地说:"如果我不是有个这样的家庭,我是个百万甚至千万富翁,你是不是会认为这些存在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季慧娴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
"你能让雨凡醒来自己选择吗?"无奈地,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季慧娴微微一笑,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的神情,"倪先生,我相信你对雨凡隐瞒了你家庭的真实情况,如果雨凡知道你弟弟的情况,我想她也未必肯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我们双方各留余地,不是更好吗?"
面对这样一个经历丰富、成熟冷静的女子,倪轩辕被打得溃不成军、无力还手,他异常沮丧、眷恋地看着那个卧在床上的女孩子,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无法带她离开,比起失恋的疼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才真正让他窒息。
"如果……小凡不愿意流掉孩子,或者你害怕孩子有缺陷,可以……可以把他给我……我会承担一切的。"这是他最后一次挣扎,他的记忆闪回:当他每天打四份工来支撑自己的学业和家用累得支持不下去时;当他去哈尔滨寻找离家出走的弟弟时,看到全身是血、醒来后自闭沉默,智力倒退回8岁的弟弟,却抓不到凶手时;当晓芊决然地离开时;他都曾那样绝望无助过,那些回忆如同洪水般席卷,终于让他窒息。
在他离开那个房间时,他没有注意到季雨凡那微微颤动的手指,和眼角的那一滴泪水。
"怎么了,她不让你带走雨凡?"武莉看着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倪轩辕,急急地追问,她挥舞着拳头,"我可以帮你抢的啊!"
倪轩辕没有说话,只是步履沉重地走向电梯。
"你怎么了啊!"武莉拽住他。
他茫然地回头,望着武莉,生活的重压、各式各样鄙夷的目光,冰冷的嘲笑,在他沉寂后蓦然如火山爆发,"是,我弟弟是精神有问题,我家境是不好,可是我都已经努力了啊!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他顺着电梯壁缓缓下滑,表情濒临崩溃。
武莉登时明白了大概,同情地说道:"所以她不让你带雨凡走?"
倪轩辕抱着头,价值不菲的衣服皱成一团,他也毫不顾惜。
"叮"电梯到达一楼。
门打开,有人走进来,表情怪异地看着两人。
武莉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有楼梯不会走啊!给我滚出去!"
"你这小姑娘,别那么凶……"话未完,武莉一脚标准跆拳道后踢,把那人扫出了楼梯。
她挑衅地站在那儿,"有谁还想试试?"
那群人如遇瘟神,一哄而散。
"既然没办法现在带走她,那你就回家去,洗个热水澡睡觉,明天总会有办法的!"武莉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深刻的怜悯。
倪轩辕没有站起身,28年,因为现实,因为贫穷,他一直隐忍,终于忍到他无法再忍受的地步。
"你不走我就背你回去了!"武莉弯腰,左手攥他的手,右手扣他的腰,一咬牙,就真的把他摔到了背上,她一踹电梯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倪轩辕脚触地,推开了武莉,他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儒雅淡定,"我自己会走,今天晚上麻烦你了。"他是如此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完全没经历过任何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他的人生、他的性格从此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上车,踩油门,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去扯一直束缚他的领带,衬衫在他的狠力撕扯下掉了两个扣子,露出他白皙的皮肤。
倪轩辕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忽然想到自己自从学会开车以来,一直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敢有丝毫雷池,他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这样小心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束缚着自己,在别人眼里他是不是那样可怜卑微?
他猛力踩下了油门,疯狂地加速,直到交警把他扣下,因为是初犯,仅仅填了张罚单。
他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般站在漆黑的夜里,眸子幽深,"为什么不扣我的驾照?为什么不带我回警察局?"他如同疯子一样质问,望着对方惊恐的眼神,他又失控地哈哈大笑起来。
"先生,您怎么了?"对方莫名其妙地问。
"我没事!我只是想去警察局!"
"要做酒精测试吗?"两个交警交头接耳。
倪轩辕冷冷地笑,"不用,我没喝酒,我只是很不高兴!"
最终交警放他离去,他回到家,这个时候他尚不知武莉还等在四季酒店门口,然后做了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样按了路灯,疲倦地往家走去,然后意外地看到一个身影。
"纪悦?"
纪悦走上前,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我想你今天心情肯定不好,所以……"
"所以在等我?不用了,我没事。"他在纪悦面前,永远是彬彬有礼貌带着不经意的疏离。
"可……"
"我真的没事。"倪轩辕摸出钥匙,打开门,强烈的张扬后沉寂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冷酷,他打开客厅的灯,疲倦地把自己陷在沙发里,"谢谢你的关心,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纪悦是高傲的,所以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拒绝下继续待下去,"轩辕,我只是希望你振作。"她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要走,可是她的手却被倪轩辕抓住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感觉到倪轩辕把脸贴到了她的手上,她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应对。
半晌,她听到哭泣声,她回过头,看到那个男人正贴在他的手上低声哭泣,他的眼泪如此沁凉,顺着她的手背滑下,掉落在地上,她的心忽然觉得疼痛,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个男人哭泣,第一次是晓芊和他闹分手、转投入孙小尧的怀抱时,她看到他一个人哭得像个孩子,她默默地在房间外看着他,却不愿去惊扰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对这个外表坚毅内心却柔软的男子有了心疼。
她默默转过身,抱住那个男人,他的头抵着她的腰,短短的寸头刺得她有点生疼,她却只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犹如一个母亲在安慰她失落的孩子。
"对不起。"但脆弱只是一瞬间,温柔也只是一瞬间,这个男人很快收起了他的脆弱,又带着那样的疏离,平静地说,"我累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吧。"
他没有再望向纪悦一眼,转身走进卧室,倒在床上,什么也不去想,只在一片黑暗中沉沉睡去。
倪轩辕醒来,头痛欲裂,习惯性地走向厨房,却没有了那个为自己忙碌的小小倩影,望着空荡荡的厨房,他的心如同突然倒空的杯子,寂寞地只剩下了回音。
他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这几日的相处在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那样短暂,却也那样卑微,为什么连最后的希望也要夺去,他再次想要哭泣,可终究是没有了眼泪,他的眼眶干涸,心如死水,他知道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他没有资格任性。
他起身,走进卫生间,如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然后换上西服上班。
他坐上车,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有3个未接来电和短信,都是纪悦的,他翻开短信,却是她的鼓励:Life is a struggle,take it easy。(生活是一场斗争,你要尽量放松对待。)
他心中一暖,却又有着深刻的悲哀,如同品抿了一口太浓的茶叶茶,尽管齿间留香,却苦涩难言。
他开车来到公司,和平常一样走进办公室,徐安琪看见他,挑逗地一笑:"哟,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居然迟到了,以前倪经理可是从不迟到的。"
倪轩辕不知道她近来为什么老是针对自己,他也没兴趣知道,他懒得跟她多说,径自走向自己位置,徐安琪走过来,对他妩媚一笑:"倪经理,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和我们这些平民混在一起了,您可以尽情享用您的大办公室了。"
倪轩辕抬头看见旁边一个办公室已经换了自己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升迁的事,可为什么心里却疏无愉快之意呢?
那天晚上他约了周灏喝酒——这个一天24小时12个小时混迹于电脑面前,8个小时与美女交际,只用4个小时睡觉的家伙,偌大一个城市仿佛只有他才是闲云野鹤的一只,也只有他才会随叫随到。
"老同学,怎么了?你那个小女朋友又给你惹什么麻烦了吧?"他笑嘻嘻的,顽惫表情一如以前。
"喝酒吧。"倪轩辕不想多说,只是拖着他去酒吧。
"把纪悦也叫来吧,她一个人也挺寂寞的。"酒喝了一杯,周灏提议道。
倪轩辕还没喝醉,他淡淡一笑,"人家是医生,喝醉了不好吧?"
"谁说医生不能有夜生活的?"周灏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打电话给纪悦,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她不肯来吧?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交际的。"倪轩辕淡淡笑道。
"人家那叫自律好不好?"
倪轩辕微微一笑,没有和他斗下去,只一瓶瓶地喝酒,浅浅笑着看着来来去去的红男绿女,仿佛隔离于他们世界外的人。
周灏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了解倪轩辕,当有些疼痛凝结在心里,连倾诉也成为奢侈,那才是最深的伤痕。
二人默默不语时,纪悦已经翩然而至,她没戴眼镜,一头长发随意飘散,水蓝色吊带配着亮色长裙,与那些小女孩相比更胜一筹的美丽,而且又极具风情,她一进来就有无数色狼的目光瞟到她身上了。
周灏吹了声口哨,"大美女来了,我说纪悦,你每天戴个眼镜穿白大褂多埋没你青春啊,青春啊,就是用来曲线毕露的。"
纪悦横了他一眼,坐到吧台边,扣了个响指,"来瓶酒。"她扭头对周灏道,"臭小子,你姐姐我这么赏脸来陪你喝酒,你先干了这瓶表示谢意吧。"
"我喝,我喝,我喝三大杯没事吧?"周灏嬉皮笑脸。
倪轩辕一边抽烟,一边静静望着他们斗嘴,嘴角上挑,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纪悦与他目光相接,神情微微不自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雨凡有消息了吗?"
倪轩辕深深一锁眉,猛吸了一口烟,举起酒瓶,"周灏,我们一起对学姐表示谢意。"他对纪悦微微一笑,"谢谢你肯赏光。"
周灏和纪悦用眼神交换了一下内心的担忧。
倪轩辕看到他们表情的细微变化,却只是淡淡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一晚他喝得胃痛,吐了好几次,周灏把烂醉的倪轩辕扶上车,回头瞥见一脸担忧的纪悦,揶揄一笑,"你那么担心轩辕,刚才干吗装得那么酷,连理都不理他?"
"说什么呢。"纪悦脸一红,立即否认道。
"纪悦,你是知道轩辕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吧?"周灏叹口气,望向纪悦。
纪悦的神情又有些不自然起来,过了片刻,说道:"季雨凡被她母亲强行带走了,可能她又做了一些刺激轩辕的事,让他不得不放弃季雨凡,所以现在他才会那么痛苦吧。"
"既然晓芊不在,雨凡也走了,现在不就是你最好的时机吗?你还犹豫什么呢?"
纪悦脸又红了红,"你说什么呢?"
"学姐,你可不是那么会害羞的人啊,我也没想到,你会暗暗喜欢轩辕这么多年,话说这样的暗恋不是你的处事风格啊,你不该就是大刀阔斧地前进的人么?"
纪悦望了一眼瘫软在车后座昏迷不醒的倪轩辕,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我是个很理智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在确定我对轩辕到底有多少爱之前,就去破坏他和晓芊的关系,我觉得这毕竟不值得。更何况,在晓芊和雨凡的事上我都是问心有愧的。晓芊出国前其实找过我问过我的意见,是我最后坚定了她的心意;雨凡被她妈带走是我阻止不了的,但我可以给轩辕打电话……如果现在我介入他的生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卑鄙,我现在什么都不说,我们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这么软弱,不像我认识的纪悦啊!"
纪悦微微苦笑,"因为我再也不是二十岁,那个风风火火什么都不需要顾忌的年龄,人大了,做事总有些瞻前顾后的。"
"可是你不说,难道就这么等下去?难道要从二十岁等到三十岁,再从三十岁等到四十岁?"周灏实在不理解,"至少给大家一个机会啊!"
纪悦笑着摇头,"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是啊,我爱一个人的周期可不会超过三个月呢。"周灏伸了个懒腰,"不管你们的事了,这漫长的后半夜,怎么着都得去找个漂亮的MM。"
"说真的?你真没打算去找份正经工作?你都28岁了,总不能这么不安定下来吧。"纪悦笑着岔开了话题。
周灏皱眉,"要我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重复着机械的工作,跟杀了我没区别吧?好啦,纪悦,送走轩辕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嘿,你看那个辣妹直冲我抛媚眼呢,我不抓住机会可不就错过了。"他把车钥匙往纪悦手里一抛,大步流星地冲着他后半夜的希望奔去了。
"喂~"纪悦叫了他一声,却不见他回答,回头望了一眼兀自躺着的倪轩辕,不禁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