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东口山奇物溯源之二：果然、不孝鸟、飞涎鸟
在东口山所见的奇禽怪兽中，果然、不孝鸟、飞涎鸟和当康、精卫相比是另一类型，具有道德的象征意义。果然是正面形象，不孝鸟是反面形象。
关于果然，小说是这么描述的：”形象如猿，浑身白毛，上有许多黑文，其体不过四尺，后面一条长尾，由身子盘至顶上，还长二尺有余。毛长而细，颊下许多黑髯。”书中讲到唐敖他们见到果然时，牠正守着死去的同伴在哭，众人都觉得很好奇。多九公解释道：”此兽就是『果然』，又名『然兽』。其性最义，最爱其类。猎户取皮作褥，货卖获利。往往捉住一个打死放在山坡，如有路过之果然，一经看见，即守住啼哭，任人捉获，并不逃窜。”众人听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又作猓然，今称长尾猴，在古书中记载很多。如《太平御览》卷九十一引《山海经》佚文，唐李肇《国史补》卷下，宋陆佃《埤雅》卷五，元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后集卷二，等等。作者所写主要是依据《南州异物志》、《国史补》、《埤雅》。
果然天性就爱其类的行为特征，被古人赋予了道德的内涵，说牠很讲道义，有”人之心”，是”有仁义之兽”（《夷坚续志》）。李汝珍之所以选取此兽作为描写对象，正是看中这一点。他突出地描写果然天性义爱同类，甚至连猛虎来了也不肯抛弃同类的尸体独自逃生，以致连老虎也不愿伤害牠。作者借多九公之口称赞道：”即如那个果然，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那般行为，虽是兽面，心里却怀义气，所谓兽面人心……”作者以果然的”兽面人心”反衬人的”人面兽心”，颇具讽喻性。其实李汝珍在书中也常常强调义的道德原则，他写徐敬业反周，写众英雄才女讨武复唐，都是义举。在他看来，武则天篡唐是不仁不义，讨武复唐的成功就是义的胜利。
作为果然兽的对立面是不孝鸟。不孝鸟的形象很奇特，”其形如人，满口猪牙，浑身长毛，四肢五官与人无异，惟肋下舒着两个肉翅，顶上两个人头，一头像男，一头像女”，额上有”不孝”两个字纹，此外还口有”不慈”，臂有”不道”，右胁有”爱夫”，左胁有”怜妇”。总之这是个不孝、不慈、不道，只图夫妇两个恩恩爱爱的家伙。
不孝鸟出自托名东方朔的《神异经·中荒经》：其形像人，浑身长毛，嘴里长着猪牙，在额头上有不孝的字纹，嘴的下面有不慈的字纹，背上有不道的字纹。
仔细对比就可以发现，作者依据《神异经》创造的不孝鸟是经过加工的，两个肉翅、两个男女人头都是原书中所没有的。之所以给牠加上两个人头，而且还是一男一女，是从两胁的”爱夫”、”怜妇”发挥创造出来的。”爱夫”、”怜妇”很有意思，妇爱夫、夫怜妇自然没错，但”娶了媳妇忘了娘”就不对了，这就是不孝。唐敖说：”这是世间那些不孝之人，行为近于禽兽，死后不能复投人身，戾气所结，因而变为此鸟。”原书没讲不孝鸟的来历，唐敖的话是借题发挥，大力抨击不孝之人。
多九公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这是古人的格言，孝一直都是最重要的道德原则。请注意作者把不孝鸟的出现，安排在骆红蕖的出现之后。骆家小姐杀虎替母报仇，这是孝；不肯跟随唐敖前去而要留下来侍奉祖父，这是孝。多九公即赞扬她”肯尽孝”，”知大义”。她出现在”仁义之兽”果然后，这是一层很有深意的对照，以孝对义；此后便来不孝鸟，分明是以孝对不孝了。后来写”孝女（唐小山）寻亲”，也是宣扬这个”孝”字。
出于对不孝的憎恶，作者又有意安排了飞涎鸟的出场。书中在写到飞涎鸟从林中飞出时，是这么描述的：牠的形状就像老鼠，身子有五尺长，有一只红色的脚，还有两个大翅膀。飞涎鸟飞到不孝鸟跟前，抓住不孝鸟的尸体，便飞上了天空。林之洋想拿枪把牠打下来，火药却被水打湿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牠飞远。众水手不知道飞涎鸟的来历，向多九公请教，多九公解释道：”此鸟海外犬封国最多，名叫『飞涎鸟』，口中有涎如胶，如遇饥时，以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飞过，沾了此涎，就被黏住。今日大约还未得食，所以口内垂涎。此时得了不孝鸟，必是将牠饱餐。可见这股戾气是犯万物所忌的：不但人要拔牠的毛，禽兽还要吃牠的肉哩！”
不孝鸟先是叫林之洋用火枪把牠打下，再被水手们把毛拔了个一乾二净，最后又做了飞涎鸟的美餐，真是对不孝深恶痛绝的了。
关于飞涎鸟，也有来历，《太平广记》卷四六三引《外荒记》记载：在距离会稽三千里的南海，有一个国家叫做狗国，在这个国家中有飞涎鸟，飞涎鸟的形状像老鼠，两个翅膀像鸟一样，脚是红色的。每天晚上，在各种树栖的禽兽还没有散开之前，各个占据一棵树，嘴里的涎水像胶水一样。牠们绕着树飞，涎水像雨水一样落下来，撒落在树枝和树叶上。有其它不知道的禽兽到了这里，就像到了网里一样。飞涎鸟就将牠捉住，当成自己的食物。
狗国就是犬封国，所以说”此鸟海外犬封国最多”。但在小说的第十四、十五回写犬封国时，作者却并没有再写这种老鼠般的怪鸟，可见作者也是匠心独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