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个人重新站到教场上时,每个人都挂了红,不过都不是致命的重伤。慕容烟却并不急着给他们救治,教鞭握在手上,缓缓的在前面踱步,摇着头嘲弄一般笑看着众人:“惨,真惨!你看看你们,居然被打成这样。卫大人的手下有你们这么惨的么?”
众人不语,但眼底写满了不服。
“各位,现在站在这里,你们有没有什么感想?四十二号,出列,你来说。”
四十二号就是刚才发言最踊跃的那个脸上沾血的男子。
他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我没有什么感想,我就想回家照顾我娘,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了。”
再简单不过的大白话,也是实话。
“那你当初为什么报名要进锦衣卫?”慕容烟问。
四十二号回到:“我脾气不好,跟同乡的刘员外家的儿子不对付,他处处找我们家麻烦,我别的不会,就是跟着一个游方道士学了几下功夫,就到宫里某个一官半职回家光宗耀祖,好让刘员外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家的人。”
“那现在呢?你回去以后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就像今天一样。”慕容烟目光沉了沉,语气严肃了几分,“你们之所以会被别人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并不是因为别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自己不够强大。你们不是为了我慕容烟才站在这里,是为了你们自己。如果你们不想软弱,不想受人欺凌,就只有变得强大。”
“站在这里的许多人对我应该都很有意见,也不赞同我的训练方式,但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三个月后我保证会让你们亲眼看到成果。今天你们输给了他们,但三个月后,你们一定会扬眉吐气,把那些对你们施以拳脚的人打趴下,当然,前提是,你们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该说的话,就这么多了。”慕容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松了松有些紧的衣襟,道,“接下来是去是留,你们自己选择。我慕容烟说到做到,绝不为难。”
这次没有议论之声,很安静。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彷徨。
慕容烟看到杨林黝黑的手臂上有一条一寸多长的豁口,还在流着血,应该是最后挡下对方砸过来的椅子时割破的,看着伤口不浅。于是就道:“二十八号,出列,跟我走。”去的是太医院的方向,她是要带他娶包扎伤口,顺便给剩下的人一些时间考虑。
杨林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跟了上去,三两步赶上她,问:“你怎么肯定我会留下。”
慕容烟站住脚,仰着头看他,笑着指了指他的脸:“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个不服输的人。之前你输给了我两次,心里一直记着,等你实力增强到一定程度,你一定会再次向我挑战。而在赢我之前,你不会走。”
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已经被她看穿,杨林惊讶不已,问:“那他们呢?你就这么肯定他们都会留下?”
“不,我不肯定。”慕容烟笑着否认,“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有不服输的韧性和坚定的意志,只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正好是个契机,他们或许会重新思考自己的去留问题。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让他们有了那么些许斗志。”
慕容烟突然这么温和的跟他说话,杨林感觉有些不大适应,脸微红,不自然的挠了挠后脑勺道:“那个,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你见过我教场下的样子?”慕容烟嫣然笑了笑,“如果你说的是开始特训的那几天……新官上任三把火,竖立一下威信总是有必要的。不然怎么把你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其实交往深了,你会发现我不算难相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她的基本原则。
杨林脸更红了。怎么说呢?以前在兵营里成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厮混在一起,总觉得女人除了暖床生孩子,没什么其他用处,更没有想过要去尊重和理解。慕容烟的出现颠覆了他之前的观点,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人踩在脚底下,当时那种屈辱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是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女人和他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她走路的样子昂首阔步,不娇柔不做作,还带着几分少见的英气。她甩鞭子的力道很足,鞭子在空中划出凌厉绝美的弧线再落下,激起一层黄土,声音清脆动听。她踢人的时候下脚快又狠,小小的身体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根本不像是个女人……
总之,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投在了她的身上。
原本他就不想留在宫里当锦衣卫,军营了一大帮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喝酒吃肉上战场杀敌才痛苦,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慕容烟一路说说笑笑,把人带到了太医院,还特别的关切了几句。如果说杨林在今天之前对慕容烟还有那么一些逆反心理,那现在就差不多都被她把毛给撸順。打个巴掌给一糖吃,恩威并施,这是笼络人心的最好方法。
她当然不会无缘不故的找杨林说上这么半天的话,只不过今天的场面看来,这个姓杨的相当能镇得住场子,他如果向着自己,以后管理那帮人就轻松得多了。
从太医院出来,就见萧君默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下,炙热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樟树枝叶投射在他的身上,碎下一地的斑驳。
“慕容大人。”萧君默转过头,看着慕容烟,微微倾过身子,抚掌:“果然是好计谋,本王都忍不住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慕容烟面色微变,毫不退却的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萧君默嗤笑一声,嘴角挑起玩味的弧度,“你可别会错了意,如果你能顺利当上锦衣卫统领,对本王来说,就更有利用价值。”
慕容烟并不意外:“原来如此。”
“对了。”萧君默顿了顿,想起来一件事,慢悠悠的道,“你府里藏着的那个男的来历不明,很可能坏了本王的大事,本王知道你舍不得下手,就让人代你料理了,回去以后该怎么处理,应该不用本王告诉你吧?”
“什么?”慕容烟蓦地一惊,“你杀了他?”
倒不是心疼或者舍不得江池,但和他相处了几天,感觉并不算差,突然被萧君默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抹杀了,多少有些震惊和不满。
萧君默笑而不答,算是默认了。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握紧,慕容烟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目光冷如冰山:“萧君默,你最好别把我逼得太紧!”
萧君默神色平常,不以为然:“本王只不过想警告你,不要做些多余的事,否则对你对别人都不好。”说完不再理会她,步伐轻稳的和她擦肩而过。
教场那边,所有人已经做好了决定,慕容烟目测了一下,站在那里的还有十五个人,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加上一个杨林,她手下现在一共是十六个学员。不过,她有信心,在接下来的训练中能用技巧的优势补充人数的不足。
除了四十二号一只手脱臼以外,其他人基本都是皮外伤,清理一下伤口简单的包扎好还能接着训练,杨林在中间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慕容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江池的事。不得不说,这个男人从里至外都散发着一种亲和儒雅的气质,和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接触过的人都不太一样,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善良和纯真,温暖妥帖,让人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可就因为萧君默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自作主张的把人给杀了,让她非常的不痛快。如果江池有一天真的会妨碍到她,那能杀他的人也是自己,他萧君默凭什么事事都要掌控在手心?
在江池这件事上,萧君默的人处理得很漂亮,人在青天白日的消失不见,书桌留下了一封辞别信,说是家里临时有事,来不及当面辞别之类的,总之,如果不是慕容烟事前知道了这是萧君默干的,她也不会怀疑这封信是被人做了假。
想起来,原本还想让江池帮她打造几件自己用得趁手的短兵器,图纸都画好了两张,只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屋里么小姐?”香茗见慕容烟屋里的等还亮着,就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来给她当宵夜,在外面唤了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香茗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把东西摆在桌子上。
慕容烟正在绘制蝴蝶刀的样图,画了两张都不太满意,按了按眉心,有些烦躁。
“小姐,这江公子也是,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亏你还收留他好几天。”香茗俯身去帮她收拾仍在地上的废纸团,语中有些抱怨的意思。
“信上不是说了,家里有急事。”慕容烟望了一眼莲子羹,没胃口,敷衍道。
“再急也不能不辞而别啊?这是基本的礼数。”
慕容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摆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伺候,没事就先下去吧。”
“是小姐。”香茗乖顺的点点头,走了两步想起来道,“对了小姐,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让小姐你亲启。”说着,从怀里把信封掏出来递上去。
慕容烟接过,信封上没有署名,问:“什么人送来的?”
“不知道,没说,那人戴着斗篷好像不想被人看到脸,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女的。”
“女的?”慕容烟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眉目,让香茗出去把门带上后,这才缓缓的将信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