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慕容府,慕容烟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吩咐管家多多留意江池的举动,以免给她惹下什么祸端。
此时,天才蒙蒙亮,红砖绿瓦,飞檐斗拱都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
慕容烟骑着高头大马,缓缓的行走在冷寂的街道上。
转弯处,一辆装潢讲究的马车逆向行来,拦住她的去路。一名紫衣束发,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撩开帘子的一角,脸色不善的看她一眼,道:“我家主子有话想和慕容姑娘说,请到车内一叙。”
慕容烟勒住缰绳,面色如常:“敢问你家主人是谁?”
“见到我家主人,你自然就知道了。”
好狂妄的口气!
“我若是不进去,你又能如何?”
女子声音一冷,一手按住剑鞘:“那就由不得你了!”
“流月,不要失礼。”与此同时,另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子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慕容烟一听就知道了里面的正主是谁了。
他终于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萧君默这种人,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可怕,因为你根本捉摸不透他想干什么。反而是他有所行动,做出了反应让她安心一些。
“臣慕容烟,见过贤幽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本王和你一样也要进宫,外面风寒雾重,不妨让本王送你一程。”
慕容烟也不推辞,把马交给王府的随从,利落的翻身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四壁挂着上等的云锦缎挡风帘,地板上铺着厚软的白狐皮毛毯子。一张精雕细琢的黄花梨木矮几上摆着一套细瓷白釉茶具,牡丹翠叶熏炉里飘出袅袅的香烟,整体布置低调奢华。
烟雾缭绕中,一名男子半靠在软榻上,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支紫玉簪子耳畔两缕,松松垮垮的披散在两肩,慵懒中又有几分温雅。寒冰似玉的面庞上,星眸剑眉,清辉低荡,美如冠玉。一袭玄色的金蟒滚边锦袍裹着他修长匀称的身姿,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清古冶艳。
慕容烟刚刚坐定,轱辘滚动,马车调转个方向缓缓的驶向黎明深处。
萧君默似乎并不急着开口,慕容烟也不说话,背靠着墙壁,撩起窗口处的帘子,看外面的街景。
过了许久,萧君默捏了一枚香珠在手心把玩,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悠悠道:“慕容烟,难道你不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下官不知王爷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是么?”萧君默也不动怒,微笑道,“慕容烟,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对于本王毫无利用价值的人,都会被抹杀。不要以为你现在回到了慕容家,本王就奈何不了你。”
话已经说得很明了,如果她今天的答案不能令他满意,那么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总之,只要他愿意,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正因为我知道王爷的规矩,所以才更清楚,你不会杀我,至少现在不会。”慕容烟并不打算苦苦哀求或者极力辩解,语气平淡无常。
萧君默挑了挑眉,表示对她的话有几分兴趣,让她继续往下说。
“慕容家和萧云晟闹僵对成亲王是个不小的打击,王爷不是说要慢慢折磨他,让他生死不能?我会按照原先约定好的去做,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而已。”慕容烟清透的目光注视着萧君默的面庞,不愿错过他表情上细微的变化,顿了顿继续道,“锦衣卫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人,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到皇帝的决断,如果我能成功当上锦衣卫统领,并得到皇帝的信任,届时对你的帮助远远大于扳倒萧云晟的那点利益。”
“这么说,你这么做,是在为本王考虑?”
“不,我是为了自己。”慕容烟不假思索的否认,“说实话,我并不相信王爷事成之后会放我一条生路,人总要为自己的将来多做打算。”
萧君默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坦白,不由一笑:“你的意思是,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想办法挣脱本王的控制,甚至杀了本王?”
“我现在的命拿捏在你的手里,当然不敢说这样的话。”慕容烟也笑,表情疏淡,缓缓道,“不过,如果我否认的话,王爷你会相信么?”
是的,他不相信她会真心实意帮他办事,而她也并不指望他相信。对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并不需要时时展露杀机来宣泄。她会慢慢的,慢慢的,掩藏得很深,很好,然后……狠狠的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尝一尝比自己痛苦百倍的酷刑!
“好,慕容烟,上次的事,本王暂时不与你计较。”萧君默一开始就没有对她动杀心,因为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不过,三个月后,如果你没有成功当上锦衣卫统领,之前的假设就都不成立,本王可不会再留机会给你。”
对于这一点,慕容烟信心十足,眼看庄严肃穆的宫门就在眼前,她撩开帘子,猫一般矫捷的钻了出去。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因为你还活着,我怎么会轻易去死!
炙热的阳光如火如荼,跑马场的黄土地上,二十名来自锦衣卫后备军最差劲的队员正站在炎炎烈日下,等待他们的新教官。
没有遮阳的地方,没有一口凉水,不能大小解,甚至连换个姿势站立都得不到允许。他们已经站了整整四个小时。
体质稍好些的勉强站得住脚,但额上的汗珠就像黄豆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体质弱的,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能晕死过去。
虽然明令禁止他们私下交谈,但是抱怨之声还是渐渐在队员中流传。他们只知道自己是被特殊挑选出来的,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教官是一个女子。
奇怪的器材被一件一件搬入跑马场,没有人告诉他们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移到了脑门顶上。慕容烟用点名册遮住额头,看了看天色,对旁边的助手道:“让他们下去休息,不管他们是要上茅房,吃饭还是喝水,半炷香的时间后再到这里集合,迟到的人给我把名字记下来。”
助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不敢质疑她的决断,走到跑马场去传话。
“什么?半柱香的时间?上个茅房都不够!欺人太甚了!”
“是啊,这新来的教官到底有没有人性?我们是来接受特训的,怎么可能这样对待我们?”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们要见卫大人!”
“对,我们要见卫大人!这哪是特训,根本就是戏弄我们!”
助手刚说完,场上一片哗然,抱怨之声迭起。
对于这个反应,早就在意料之中,慕容烟背着手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你们如果有时间在这里废话,还不如想一想接下来的半柱香该怎么安排。”
“你是什么人?”杨林沉着脸,目光如炬,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他们被选出来的时候,她也在现场。
不过,他却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慕容烟此刻穿着昨晚特别让香茗连夜赶制的束袖云衫,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用一根簪子牢牢固定,露出修长的白皙脖颈,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干练。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宫里的女官或者婢女。
慕容烟淡淡的扫了对方腰前的号码牌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转身就走。
二十八号杨林,资料上写,他是戍边大将杨敬忠的独子,按理来说从小耳濡目染,加上父亲的督导,应该有几分真才实学才对,为什么考核的成绩却差强人意?
其实从刚才开始,她就注意到,二十个人里只有他的身体素质最好,站了一个上午,额头上只冒出一层细汗,还懒洋洋的打了几个哈欠。
显然,这种对别人来说十分恶劣的环境,他已经习以为常。
杨林是吧?慕容烟微微一笑,抬手在二十八号后面画了个圈。
半柱香的时间转眼就过去,有人饭才吃到了一半,水都没顾得上喝,有人刚挤进人满为患的茅房,裤子还提在手上……全都被一个不拉的提溜回跑马场,没有人听他们辩解和不满。
慕容烟纤细的腰肢被一条绣着孔雀图案的腰带绑得结实,身板挺直,两手背在身后,目光如水的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清喝一声:“安静!”
那些队员还在议论训练场上怎么会有女人,听她发话,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这边。脸上的表情有探究,有猥琐,有不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慕容烟,是你们的教官。”
短短的一句话,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连一直漫不经心的杨林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慕容烟一眼。
她就是传闻中,以一己之力打败宁国第一勇士哈巴的慕容烟?为什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看来,能战胜哈巴的女人就算不是女金吾,至少也是体格高大,身强力壮的奇异女子,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
她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不会是被人添油加醋胡乱吹嘘出来的吧?
当然,对慕容烟的实力产生质疑的不光是杨林,在场的学员无一不议论纷纷。
慕容烟也不制止,微微一笑道:“我奉劝你们一句,在还没有了解你们的顶头上司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时,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说她的坏话,这样做是非常不明智的。因为你们不知道你们的教官,也就是我,会不会心胸狭窄,喜欢公报私仇什么的。”
众人一怔,暗自嘀咕,不知道慕容烟说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真的打败了哈巴?”杨林按捺不住,高声问道。
“这个问题很好,但是我待会才能回答你。”慕容烟翻了翻手上的点名册,慢悠悠的来回踱步,“在此之前,我有些规矩要先跟你们说明,免得你们犯了禁忌还不自知。”
“第一,在训练场你们要称呼我为教官,下了教场你们可以叫我大人或者直呼我的名字。”
“第二,以后在我面前,我只想听到你们说三个字‘是,教官’,除此之外我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
“第三,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放下手上的佩刀,换我要求你们用的兵器。”
“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