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以后。
长达四年多时间的南征北战终于结束,瑜国开疆扩土,统一了卞国和其他周边小国,成为沧澜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半年前,卞国皇帝萧君默下令迁都,将新的都城定在了风景宜人,四季分明的卞国雁城,同时立刚满五岁的皇子萧慕为太子。
卞国战败后,卞国的皇陵如今也成了一片荒芜之地,平日少有人来。江氏一族在战乱中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些王孙贵胄被萧君默变相囚禁了起来,此时邻近清明,皇陵也没人来扫墓。
春风送爽,草长莺飞,从山脚下望过去,一片嫣红翠紫,风景如画。
一名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篮不紧不慢的走在荒芜一人的山道上,篮子里面放着的全是祭拜之物。
她轻车熟路的走进了皇陵,在一个墓碑前站住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语气颇有些怀念道:“池帆,我又来看你了。”
“真快,转眼五年就这么过去了。有件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卞国败了,你的父皇和母后也活在萧君默的掌控之中,我……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萧君默不是个好人,却还算是个好皇帝,卞国的百姓跟着他,不会吃太多的苦。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可能不会每年都来看你,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清风拂过,撩起她额角的发丝,女子抱着膝盖,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观看着远处的山水,笑道:“你这里风景真不错,日落的时候应该很美。”
一个人微笑着说了半天,就像坟冢里躺着的那个人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一样,等到将近午时,她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说了一句保重,然后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山头上,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美的男子带着一个手短脚短,瓷人一般精致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墓碑前,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好几个类似护院的人。看这阵势,应该是哪个有钱人家在扫坟。
男子厚实的手掌轻揉着小男孩的柔软头发,声音意外的温和:“慕儿,来,给你母后磕个头。”
小男孩抬起头,奶声奶气道:“父皇,娘亲在这里睡着了么?”
男子缓缓的点点头,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其实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她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事实,而这里不过是个衣冠冢,原本她的坟墓应该是要入皇陵的,可是一想到她最后离开的那段时间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怕真的把她葬进皇陵,她到了那边也会恨着自己。
这个地方是他亲自挑选的,风景好,视野也好,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喜欢这里。
“父皇,母后为什么不跟慕儿一起睡?睡在这里会不会冷?”小男孩明显还不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仰着脸一脸天真的问。
男子心中愧疚,他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一个事实,伸手将他抱起来道:“你母后生气了,不理我们了,都是父皇的错,慕儿不可以责怪母后,知道么?”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握紧拳头认真的点头:“恩,儿臣知道,儿臣以后一定乖乖的不让娘亲生气。”
男子抱着他,久久不语。小男孩趴在男子的肩上好奇的东张西望,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下面的山道兴奋的高呼:“娘亲,父皇,娘亲在那!”男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依稀只瞥见一个女子的衣角,她便消失在了转角处。
“慕儿,你认错人了。”男子安抚着怀里的男孩道。
“可是我真的看到娘亲了,不会认错的!”男孩嘟着嘴道。男子心情不佳,不想再继续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回头对手下道:“送太子回宫,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玉城,碧鸾楼。
年轻的伙计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很不靠谱的样子,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连续有半个月都没生意做,闲得浑身都快发霉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直到看到街角处走过来一个素衣女子,他才来了点精神,颠颠的凑上去,笑呵呵道:“老板娘,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这可就要揭不开锅了。”
慕容烟随手把篮子塞到他怀里,瞥了他一眼:“又去赌了,输了多少?”
“老板娘你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伙计十分狗腿的恭维,颤巍巍的竖起三根手指。
“三百两?”
“……三千。”
“把你自己拿到当铺不估一下价,看看把你论斤卖了能不能凑出三千两!”慕容烟冷哼一声道。
“哎呦老板娘,我这都半个月没活干了,你不能不管我!”伙计哀嚎一声,干脆利落,动作娴熟的抱住慕容烟的大腿。
慕容烟早就司空见惯,一脚把人踹开,上了楼,坐在椅子上,问:“真的一单生意都没有?”
“……有是有……”伙计挠了挠腮帮子道,“不过雇主点名了要你亲自出手,价格是以往的两倍。”
“摸清底细么?”慕容烟倒了杯水抿了一口道。
“摸清了,是个奸猾狡诈,坑蒙拐骗,沽名钓誉的奸商,杀了他绝对是为民除害。”伙计笑眯眯的回答。
碧鸾楼,明面上是一家生意不怎么景气的茶楼,实际上却是慕容烟一手建成的一个杀手组织,这里的伙计全都是她招募过来的杀手,每个人的分工非常明确。他们的宗旨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旦接下任务就一定会完成,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道上的人给他们一个称号,叫做血煞,也就是说,如果你遇上他们,必定就会有血光之灾。不过,碧鸾楼有几条铁规矩,老人小孩不杀,鳏寡妇人不杀,品行端正不杀,但凡他们接下的单子,都会事前派人仔细调查一下目标的底细,确认这人确实该杀才会动手。所以,血煞虽然是个杀手组织,在民间的口碑却不错。
伙计正色道:“我已经调查过了,今晚的水神祭这个人也会参加,很适合动手。”
慕容烟放下茶杯,面不改色的站起来:“这个单子我接了。”
晚上,夜风清寒,月色朦胧。
席水河两岸聚集了无数前来朝拜水神的百姓,画舫的高台上,有歌有舞,热闹非凡,更有不少贩子借此商机,早早的占了地方摆出货摊,供往来的行人选购,不少人都被着热闹的气氛所渲染。
萧慕第一次出宫,看到什么都新鲜,五岁的孩子个头小,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扒来钻去,把后面四处找人的太监和侍卫急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这个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为首的太监险些晕过去,这看丢了太子可是大罪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自从前皇后走了以后,他们家主子的后宫就一直空着,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掉脑袋。
本来嘛,小皇子在宫里平时挺乖巧的,他家主子让他们先把太子送回宫,他们就照办了,可是没想到在半道上这个小祖宗竟然做个假人在马车里糊弄他们,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马车上溜了下来,还留下一张纸条说是要去找娘亲。
这都是什么事啊,也没人告诉太子关于他母后的事,他怎么就……
“快去找!快去找!一定要把小公子带回来!”老太监跺着脚焦急不已。
其他人都分散开来,寻找萧慕的踪迹。但是萧慕钻进人群里以后就如同泥牛入海,根本看不到影子。皇子走丢是大事,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一边派人去禀告萧君默一边在附近仔细寻找。
“呀,我的钱袋呢?”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回头一把抄起一个小男孩,“刚才一定是你撞了我偷走了我的银子!臭小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看老子不揍死你!”
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萧慕。萧慕在宫里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立马吓住了,只红着脸道:“不,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
“还敢狡辩?老子……啊!啊!痛痛痛,放手,放手!”那中年男子刚想给萧慕一个耳光,手就被人往后一拧,只听啪嗒一声,手腕就脱臼了,疼得半点力气也没有。
慕容烟松开他,抱过那个小男孩,冷冷道:“偷你东西的小子早就跑了,就他这样像小偷么?”
那男子怒不可遏道:“分明就是这小子偷了老子的钱袋,你个臭娘们还有理了?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老子要报官抓你们!”
慕容烟嗤笑一声:“睁大眼睛看看这孩子身上穿的什么料子的衣服,他这一件衣服就够一个普通百姓吃一年的了,哪有这么阔绰的小偷?顺便告诉你,偷你东西的小子从西边的巷子跑了,你要是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追的上。”
旁边不少围观的群众也纷纷开口说看到有个小乞丐慌慌张张的从西边跑了,还有人给萧慕作证,说他没有偷东西。男子吃了一个哑巴亏,又打不过慕容烟,只能愤愤的走了。
慕容烟回过头来才发现怀里的孩子正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自己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精致的一个小孩,长得就跟画上的童子一般,不用猜也知道是哪家走丢的少爷。
“好了,没事了,知道家在哪么?我送你回去。”慕容烟以为小孩子吓傻了,柔声安抚道。没想到小男孩突然伸出白生生的双手一把搂住慕容烟的脖子哇一声哭出来:“娘亲,娘亲,慕儿总算找到你了,娘亲,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慕儿以后乖乖的,慕儿什么都听娘亲的,娘亲你不要丢下慕儿……”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慕容烟,对突然冒出一个叫自己娘亲的陌生孩子,整个人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