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莉把荧光笔的笔头写烂后便冲到走廊上,她想要传授她的思想,渴想启发身旁的人,这份激情驱使她四处横冲直撞,把正在睡觉的病患摇下床,扳着他们的肩头一路摇摇晃晃拖到走廊上。她好想告诉他们,世界上有一股创造的力量,人人都是当中一分子,而这股力量就是天才的化身,所以我们天生就是天才。可是,她一开口说出来的不是句子,而是一声声沙哑的怪叫,尾音拖得好长好长。
走廊一片混乱,夜班的医护人员为了控制场面,把萨莉关进隔离病房,直到氟哌啶醇发挥药效,阻断脑中的多巴胺制造,她才被移回原本的病房。整个过程历时大约三十个钟头。
等我回到病房,萨莉已经洗好澡,换上洋红色的丝质睡衣,这是上个月她十五岁生日我母亲送她的礼物。她把头靠在帕特的肩上,头发湿润,闪闪发光。
"我都认不得自己了。"她说。
"那你以前认得吗?"帕特问她。
她摇摇头,不认得。
"所以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
晚上七点半。护士找她过去,吃药时间到了。她起身走到外面走廊上。我们看见她走路的样子,又经历了一次震撼: 两天前,萨莉身段轻巧自如,帕特和我两个人都无法对付她;如今,她走起路来却像帕金森氏病患者,步履蹒跚,踟蹰犹疑,死板僵硬。后来我才晓得,这是服用氟哌啶醇的副作用,多巴胺驱动运动系统运作,确保我们举手抬腿动作流畅。少了多巴胺,萨莉的四肢变成了木头。
她和其他病人排成一排,前方是摆放药物的隔间,人人循规蹈矩,四周沉默无声,就算有人交谈,音量也细若蚊蚋。帕特和我附近还有几位访客流连不去,彼此站得老远,避免四目相接,心照不宣避免去探人隐私,大家都不想与别人分享经验。纵使想讲,又该讲些什么呢?精神科病房里,没有诊疗一般疾病必备的仪器,既没有氧气筒,也没有点滴,看不到心电图仪器,也看不见术后伤口。精神病的症候是私人的秘密,病灶不明,治疗方法难寻。
萨莉前面排着一位坐轮椅的女子,肤色健美,妩媚动人。轮到她时,她毫不吃力地站起身,吞药丸,和护士闲聊。护士语气温柔,巧言巧语建议她用腿走回自己的病房,女人一听,双腿顿时变得如两条果冻一般,跌坐到轮椅上,头深深地埋进手心里。多悲伤的姿势,纯粹听天由命式的哀伤。
萨莉接过一个纸杯,杯子上有着类似厨师帽的皱褶,里面放着药丸,她在护士面前把药吃了,便从队伍中离开。
"走廊真像个迷宫,"我们边走回房间她一边说,"真是个谜呀。"
八点钟,医护人员客气地要求我们离开,会客时间结束了。临走前,我们问萨莉明天要不要帮她带点什么过来。"我要朝鲜蓟,"她说,"还要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