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香雾在屋里渐渐弥漫开来,浅淡的月光,疏浅清绝,看这天色,过不了多久,又要下雪了。
手心里被塞了一个暖炉,姬倾烟抬头对上苏子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微微一愣,冷笑道:“有时候,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苏子墨见她难得诚实地说出一句话,忍不住轻笑:“因为喜欢还是讨厌?”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沉思了半响,姬倾烟认真道:“一半一半吧。”
没有细问,苏子墨只是垂眸看着她时不时走神的样子,深邃的眼里带着丝了然,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状似无意地说了句:“既然想要去面对,又何必再犹豫。”
沉默了良久,“你总是这样,”姬倾烟眼里露出一丝戒备,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为什么每次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苏子墨并没有兴趣回答她这个问题,再次开口,言语里带着丝认真和严肃:“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他第三次对她说这句话了。
姬倾烟微微抿唇,垂下眼帘。
关了自己一整天,想了很多,她知道当年母亲暗中给她下毒,是为了保护她。孽障林里毒物太多,如果不是提前让她适应各种毒,或许刚踏进林子,她就死了。包括那嗜血符,如果不是母亲当时在她身上种下嗜血的符咒,以她那时的性子,或许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杀了陪在她身边的暗卫。
暗卫们为了活下来,背叛她;父亲为了壮大倾城山庄,把她丢进孽障林;母亲为了让她活下去,给她下毒种符。
这些是她心里早就明白的事实,这些年一直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
“当你愿意去直视一件事的时候,它就不再那么可怕了。”苏子墨伸手扶住姬倾烟的肩头,低头看着她璀璨的眼眸,满是认真。
送走了苏子墨,这天晚上,难得地,姬倾烟睡得很安心。
第二日一早,门外扫雪的声音将绿萝衣唤醒,一脸欢喜地披了件外套就冲到院子里,欣喜地看着纷纷扬扬飘舞的雪花,自言自语道:“毒刹谷从来就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呢!”
“衣衣。”夙夜看着她像孩子似得笑颜,也忍不住被她感染,一早上的愁绪,消了一半,伸手将她拖回到屋檐底下:“回去穿好衣裳。”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烟说…要去孽障林。”
“什么?”听清楚了夙夜的话,绿萝衣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可是…”
“你还不知道她么?什么时候改变主意过?”夙夜也劝过她,只不过是找把匕首,不一定要她自己进孽障林,他也可以去找。可姬倾烟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她。
夙夜有些佩服苏子墨,他和烟从小一起长大,却也没有办法完全摸清楚她的想法,苏子墨却只要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清楚烟想做什么。
夙夜的确是希望苏子墨和他们一起去孽障林的,多一个人保护烟,总是好的,更何况,苏子墨的武功…
“如果…我们找不到破解天罡经的办法,你…会出手么?”夙夜看了一眼苏子墨问到。
苏子墨黝黑的眼眸微闪,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会。”
夙夜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勾起嘴角。
姬倾烟本想一个人去,却不料一推门,苏子墨和夙夜都守在门口,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弃她不顾,那又何必再说其他。
半刻之后,绿萝衣也匆匆赶来,不满地看了姬倾烟一眼:“是不是朋友?有行动也不通知一声!”
趁着裴家两兄弟还没有发现,她带着夙夜三人往后院废弃的屋子走去。
“不等他们俩了么?”绿萝衣问出口后,又觉得自己犯傻了,明明知道很可能有去无回,那又何必再拖两个无辜的人下水。
这间废弃的屋子,原本是老庄主,也就是姬倾烟父亲姬寒天的练功房,自从姬寒天练功走火入魔而死之后,这里就被封闭起来了,也就是说,姬寒天死后,孽障林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了。
推开沉重的大门,积满厚厚灰尘的雕花窗摇摇欲坠,拨开丝丝缠缠的蜘蛛网,这个曾经姬寒天视若神殿的地方,如今已经破旧不堪,姬倾烟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武功盖世又如何,权倾江湖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还比不上这里的尘埃来得有价值。
练功房的大小和前厅的大殿比不相上下,各种兵器陈列在两旁,夙夜走到最前方的主坐后,凭着记忆伸手在桌案底下摸索。
绿萝衣趁着姬倾烟在一旁发愣,将苏子墨拉到一旁,带着调侃问道:“你说,我吧,是小姬唯一的朋友,夙夜吧,又像是她哥哥,我们两陪着她出生入死是理所当然的,你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要把小命搭上。”说完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原本绿萝衣以为以苏子墨的性子会淡淡一笑,然后沉默不语。
却不料苏子墨淡然而立,眼都不眨地回道:“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话一出,绿萝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苏子墨是觉得这世上还没什么能让他轻易丢了小命是吧。
石板间摩擦的声音让姬倾烟回过神来,主坐之后的一面墙缓缓旋转开,姬倾烟回首看了一眼苏子墨,刚才绿萝衣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她也不希望因此再欠苏子墨一条命,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正好,他也在看她,眼神中带着一丝镇定,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姬倾烟知道,她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主子!”此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莫枫和莫雪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她面前:“属下誓死守卫主子。”
姬倾烟垂眸冷眼看着他们,嘴角微挑,不紧不慢道:“有本事,那叫守卫,没本事,就是累赘。”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说的却是事实。
莫雪和莫枫相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莫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眼中带着自责。
“行了,”姬倾烟挥袖转身:“你们在这守着,别让任何人再进来。”
“…是。”他们活着的唯一使命,就是效忠。
夙夜带头走在最前面,身后的绿萝衣紧紧抓住他的衣角,说一点也不怕自然是不可能的,看了眼身后的姬倾烟:“小姬,这密道有多长啊?”夙夜和姬倾烟本就不喜欢说话,苏子墨更是很少开口,就这样黑漆漆地走着,心里有些颤颤巍巍的。
“忘了。”姬倾烟没有敷衍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来,是她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害怕得除了往前跑,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似乎是跑了很久才到的,又好像没多久…
“哎呀!”绿萝衣不小心没站稳,伸手贴上墙壁,感觉到手心下的凹凸不平,吓了一跳:“咦,这墙上是不是刻了什么?”
夙夜将她扶稳:“左边是凝月九剑,右边是旭日九剑。”
是姬寒天和他夫人梁月独创的鸳鸯剑法。梁月曾经说,等小烟找到她心爱的人,就带他来这里。
现在回忆那些话不过是徒劳和蹉跎,姬倾烟摇摇头,不再去想。
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开始听见水滴在石壁上的滴答声,夙夜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道:“走了差不多一半了。”
“还有一半?”绿萝衣回过头看了姬倾烟一眼,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密道里的黑暗,正想抱怨几句,却见她脸色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捏了捏她的手心,一阵阵地冒着冷汗,仔细听,她的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急…
绿萝衣正想伸出手给她把脉,却闻到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绿萝衣瞪大了眼看着苏子墨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耳畔回荡的滴答声,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不一会儿,姬倾烟平复了胸口的阵痛,抿抿干涩的唇瓣,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子墨随意又熟练地单手包扎好手腕的伤口,对前头的夙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走。
夙夜见姬倾烟脸色好了不少,稍稍安心了些,没过多久,密道里渐渐有了光亮,但依旧不足以照明,一直到了密道出口,由于太久没有人踏足,丛生的杂草和枝蔓已经将出口堵住了,夙夜只好挥剑砍断杂乱横生的枝蔓。
踏出密道的第一步,绿萝衣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背脊毛骨悚然的警惕感,那是一种和人为杀气不一样的危险感。
这里和密道相比,甚至亮不到哪里去,抬头是参天大树的枝蔓,交错相生,偌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将整片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满目都是绿色,耳畔回荡着野兽的吼叫声。
“小心!”夙夜将绿萝衣拉到自己身旁,右手的长剑一挥,斩断了一条食指般长短、浑身透明的虫子,绿萝衣见了都不禁感到后怕:“这是…嗜尸虫…”传说中的十大毒物之一,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不用说解毒,还没等回过神来,浑身的血就已经被抽干,而它透明的身子会变成浓烈的红色。
这可是十大毒物之一!珍贵罕见得很啊!
绿萝衣一脸心疼地看着被砍成两截的嗜尸虫,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里,比她想象中的更恐怖,也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