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光,冷雨沥沥,芙蓉殿失了主人,孤寂的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三更天,雨幕中行来一袭黑衣,瞧那行走如风,雨不沾衣的动静,却是个出类拔萃的练家子。
这人匆匆隐进芙蓉殿幽深的墙垣下,纵身跃进了宫墙。奈何芙蓉殿中却不见那盏刻意亮起的宫灯,一片寂静中,黑衣人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只大略打量一眼便纵身跃出了芙蓉殿。
黑夜中,御花园一片朦胧,沿着碧水湖亮起的宫灯,悠远的令人瞧不真切。黑衣人穿梭在雨幕中,一路藏匿身形终于到了冷霜居门口。
低矮的院墙,繁茂的桃树,还有小院左侧屋中的一灯如豆。
乔焰雪倒在床下,百虫蛊毒发的痛苦,比之今日所受的杖责不知强上多少倍,可是她只是紧紧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今夜这样特别的日子,那黑衣人可会寻到此处?
“你果真被贬了。”毫无惊讶,难辨雌雄的嗓音,一袭黑衣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门口。
乔焰雪艰难的仰起头,望着救命天神,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黑衣人照例往她左手去取纸条,小心将纸条收纳入怀,又从瓶中倒出今次的解药,刚想喂进她口中,却略略迟疑的递到了她左手中。拍拍手起身,瞧着乔焰雪苍白的面色,淡淡道:“看来,你的苦日子就快到了。不过……皇上相信你一定会扭转乾坤的。”言毕,飞跃出了门口。
纸条是方才趁妍儿往隔壁睡下写就的,此处无笔墨,上头的字迹竟是咬破左手食指用鲜血写就。不怪黑衣人会将解药塞在她左手,只因那里的伤口太过触目惊心。
乔焰雪得了解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是否是最后的一颗解药,她真的不知道。手握着小小的火红药丸,竟颤抖的不敢吞下口中。可是毒发实在难忍,这万蚁啃噬的滋味非是她能承受,乔焰雪紧紧的拽着解药,食指上的伤口复又裂开来,殷红的血迹很快染了满手。
她犹豫着,终于还是将火红的药丸丢进了口中。
沥沥细雨至天明方歇,天阴沉的可怕,只怕晴不得多久。妍儿早起开窗瞧见外头的景色,匆匆开门出来伺候乔焰雪起床更衣。一连敲了三次门,不见里头应声,她着急的唤道:“公主?您怎么样了?”正犹豫着要从窗户翻进去,便发现木门虚掩,根本未曾关闭。担忧的进门,却见简陋的竹床上,乔焰雪呆愣愣的盯着虚空,面色青白,不发一言。
“公主,您怎么了?”
乔焰雪回过神来,瞧着妍儿焦急的面容,淡淡道:“我没事……”可惜,嘴唇动了动才发现,嗓子因一夜闭合,未能发出一点声音。
妍儿见她模样,惊道:“您难道没睡么?您的伤还没好,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皇上对您的宠爱,人人皆知,他一定会接您回去的。”
乔焰雪随着妍儿的手躺下,顺从的点点头:“好。”
一连数日,孟辰瀚并未将乔焰雪接回芙蓉殿,朝野上下亦不知乔焰雪为何被贬。明面上的说辞,乃是自私阴毒,实际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后宫中有暂时的宁静,冷霜居中的乔焰雪却如坐针毡。因半月期限就要来到,而她手中一点消息也没有。毒发的痛苦,她尝试过太多次,绝不会忘记。
凤藻宫,一袭朱红,鬓上翡翠牡丹耀人眼目,皇后倚靠在软榻上,瞧着进门的蓝衣美人,淡淡道:“今夜倒是稀客,尹妃不在未央宫中等皇上,跑到本宫这里做什么?”
蓝衣美人娇笑连连,叹气道:“皇上这几日又迷上了新人,臣妾在宫中无趣,这便来寻姐姐了。”
二人寒暄片刻,早有宫女捧上来软垫果品,伺候尹妃享用。尹妃推开果品,拉过软垫靠坐着,娇笑道:“看这天气,只怕倒春寒还有些时日,就不知那冷霜居中可挨得过去?”
皇后淡淡道:“本宫掌管后宫,自然会操心,倒不必妹妹来牵挂。”
尹妃闻言嘻嘻一笑,转过头盯着皇后道:“姐姐可别多想,妹妹也是为你好才来的。高焰冰那个狐狸精,只要一日不除,姐姐可一日休想安心。”
皇后冷冷一笑,挥手屏退殿中宫女,淡然道:“皇帝将她杖责三十,已然表明了心迹。迁居冷霜居做六品才人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妹妹何须再念念不放。”
尹妃摇摇头,叹息道:“姐姐真好糊涂哇,这高焰冰的狐媚手段,你我姐妹还不清楚么?只要是没死,她总能东山再起。姐姐难道忘了昔日她在枫华轩做六品奴婢时的情景么?”
皇后眼光有霎时恍惚,依稀记得就在去年,高焰冰还是枫华轩中一个负责苦役的奴婢,整日里面黄肌瘦,风吹便倒,断了手臂,染了风寒,险些送命。那之后却因缘际会遇上了朝贡大宴,成为了孟辰瀚的美人,尔后平步青云,成了大蜀国后宫中炙手可热的昭媛,帝王的宠妃。
尹妃见她神思,低下头微抿了唇,纵然她没有掌管后宫的生杀大权又如何,几句话,一样能让这后宫的女主人做她的杀手。高焰冰,那个比她美貌比她清雅的女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皇后沉思片刻,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能做那卑鄙之事,皇上将她贬了也好,升了也罢,本宫自不会干预。本宫累了,妹妹请回吧。”
尹妃闻言神色闪烁,起身躬身道:“臣妾告退。”言毕,施施然领着宫女退出了凤藻宫。
尹妃退去,皇后眼中厉光闪动,招手命碧儿上前,附耳几句,收了神色。
碧儿含笑躬身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倒春寒果然不是尹妃的玩笑话,接连两日天气复又冷的犹如严冬,乔焰雪腰上的伤势好的很慢,竹床上除了一床春日的薄被便再无其他。妍儿连着往内务库要了几次也没有要到被褥,到今日更是没领到炭火,屋中冷的呼吸见白雾。
从前住在芙蓉殿,用的是上好的金丝炭,到了冷霜居,竟连烟熏火燎的五等黑炭也被断了。妍儿无奈,只得冒着雨幕往冷霜居外拣了些湿淋淋的枯草枯枝回来,点燃了取暖。
这一下房中烟尘极大,主仆二人被呛得涕泪横流,脸面污黑,好歹总算没那么冷冰了。妍儿就着烟熏火燎的火盆,煮了些稀粥,却是黑乎乎的难以入口,她望着面色青黄的乔焰雪,委屈的抱着双腿哭起来。这样的日子,竟比当日在枫华轩中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