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弃约定，终失望
旁边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我扭过头，却见张昭华正和几个贵妇朝这边走来。她们的目光通通汇聚到我的头顶，显然对我齐耳的短发倍感兴趣，其中一位贵妇抱着手炉偏头问张昭华：“怎么宫里还有刚刚还俗的师太？”
张昭华假意提醒道：“什么师太，这位是天王新立的阮婕妤，备受恩宠，这宫里头也就她敢如此特立独行。”她说完，便掩口倩笑，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宇文邕，眉尖轻挑，“哟，鲁国公也在这儿呢？真是凑巧。”
此处是前往御花园的必经之路，想必是张昭华正陪着那几个贵妇赏景，瞧见我的头发，实在忍不住想要来挖苦两声，又怕给自己惹麻烦，便拉着几名贵妇过来，假他人之口。
我实在没兴趣和她逞口舌之快，干脆遂了她们的心愿，摆弄了两下我的短发，“我可不是特立独行，这个，是天王惩罚阮陌的任性。娘娘要笑就只管笑个痛快吧，反正天王也是想以此惩戒，若旁人不指指点点，不就没效果了？”
张昭华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原本期待的快感，倒像是一下子发挥不出来了。
宇文邕眉头一皱，忍不住就拨正我的话，“皇嫂，这宫里有谁敢指指点点？我去告诉大皇兄，把那人的嘴巴给封了。”
他当着张昭华的面对我示好，又不经意地把宇文毓抬出来，自然是想让那几个不知深浅的贵妇闭嘴，免得被张昭华当枪使了。
可是张昭华被宇文邕这样一反驳，脸顿时就拉得好长，“鲁国公，此言差矣。宫妃私自离宫本来就是大忌，天王罚阮婕妤削发代刑，责令鲁国公早日离宫，已经是法外开恩，怎么鲁国公非但不吸取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张昭华的嘴巴实在是令人生厌，与她一起的两位贵妇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欺负宇文邕无权无势，也炮轰起来，“鲁国公今年也十六了吧。这宫里的规矩多少也该知道些。到底是叔嫂有别，鲁国公难道不该注意些？”
“俗语说，长嫂如母，皇嫂身子不爽，做弟弟的，理当护送。更何况邕略懂医术，该费心的时候总该费心的。”宇文邕并不惊惶，轻描淡写地回复着。
张昭华面色不佳，旁边的贵妇被宇文邕堵了一下，更加不满道：“长嫂？鲁国公到底是没怎么去太学读书的，鲁国公看来是不知道，不是谁都可以被称作皇嫂的！”
张昭华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就听见背后传来宇文毓的声音，“四弟想怎么叫就由着他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发毛，下意识地就往离他远的地方挪了挪身子。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就变成了一缕幽魂，随时出现，阴魂不散。
宇文毓的话，贵妇自然是不敢反驳，但多少也留了些许不快在脸上。张昭华本就含了一肚子气，鉴于前车之鉴，于是旁敲侧击道：“天王如今贵为天子，上行下效，这皇家的规矩怎能无视？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该讲究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着些。鲁国公与阮婕妤叔嫂有别，古人云，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这瓜田李下的，难道鲁国公不该避嫌？阮婕妤才被天王削发代刑，难道就不该检点？天王，不知妾身说得对不对？”
“张昭华说得对极了，不过，朕也记得，王子诸公的教授，乃是太学太傅的职责，后宫妃嫔宫女统领之事宜，朕也全权交给了独孤贵姬代管。张昭华好好陪两位夫人游玩便是，你操的是哪门子的心？”宇文毓毫不客气地拆了张昭华的台。
张昭华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就说道：“臣妾好歹也是个昭华，难道连叮嘱婕妤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宇文毓斜睨了张昭华一眼，忽而笑了，“经你这样一说，朕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来，天子立六宫：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这是古制。今大周的制度效仿周朝，又兼并晋魏之制，实在有些混乱不清，朕一直觉得，该好好整理整理，省去冗繁。”
张昭华不大明白宇文毓此言的目的，下意识地问道：“天王想如何整理？”
宇文毓道：“大周国新建，后宫实在不宜过大，朕打算只设三夫人六嫔，再无其他，以示朕勤政决心。正如张昭华你所说的，要做好这表率才行。”
“三夫人和六嫔？再无其他？”张昭华跟着重复了一声，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宇文毓这是变着法子要给我晋封。本来我出身就极低，口碑也是极差，若要再晋升，不免与礼法冲突，自然没那么容易。
本来依着从前的规矩，我的级别比张昭华尚差一截，可是如今，倘若宇文毓真的这样一改，什么婕妤、容华都将荡然无存，一夕之间，我就将同她平起平坐了。
张昭华的脸都黑了，她这“好意”一提醒，却不知到头来还是又便宜了我。宇文毓对张昭华说道：“张昭华对于朕这个提议感觉如何？”
他这番问话，就像是在张昭华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她讷讷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但她的眼睛却看向了我，水波不惊，却又像针尖一般。自徐贵妃死后，她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今日宇文毓对我的偏袒和示好，恐怕更加剧了她这种感觉吧。
宇文毓大大方方地令宇文邕送我回宫去，当着众人的面，认可了宇文邕的行为。他自始至终并没有看我一眼，但他的示好实在太明显。他怕张昭华找我麻烦，索性把我的品阶晋封到和她一样，但这样一来，他要放我离宫的难度不是比一个小小婕妤的难度要大了许多吗？
我有点儿看不懂宇文毓的行为了。
然而，宇文毓雷厉风行，他这个削减后宫的提议倒是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于朝于野，自然都乐于见到做皇帝的不要过分耽于女色，更何况之前宇文毓的声名有那么一些狼藉，现在此举多少能扳回些民望。
宇文毓册封我为淑媛，淑媛位列六嫔，算是名分较高的妃嫔，需要进行正式的册封。这个册封典礼，便是在正阳殿中举行的。
册封之后，我便被小太监领着离开了正阳殿。走了一段，我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前往庚艳殿的方向。七拐八弯的，我虽然不辨具体位置，却也知道实际上在一路向南，我停住不走，“再走就要到前殿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小太监低眉顺目的，“有人要见娘娘，后宫实在不方便，此处人少，说话也能放心些。”
我半信半疑，不知到底是谁要见我，转过弯，却已经瞧见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持剑站在墙下，不是杨坚是谁？
小太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娘娘只管放心说话。”话音未落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开。
我心里打了个突，虽然与杨坚在宫里也见过几面，但自始至终都只是装作陌生人，现在陡然面对面，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你约我到此？”杨坚单手按着剑柄，警惕地站在那儿。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杨坚当然不敢约我，做这件事的，想必是最近“善心大发”的宇文毓要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宇文毓以为我和杨坚有私情，一心一意想要成全我和他，从而来弥补他良心上的愧疚，先是封嫔示好，现在又做月下老人，制造机会让我与情郎幽会。只是，他哪里知道，杨坚不是我的“情郎”，他根本就是我憎恶的仇人。
我恨杨坚，然而，现实却逼得我不得不隐藏怨恨。我一改之前对他的不友好，笑眯眯地看着杨坚，虽然宇文毓答应放我出宫，但在没有出宫之前，杨坚这个野心家，我还是少惹为妙。
既然宇文毓制造了这个机会，我想择日不如撞日，还是早些化解我和他之间的“误会”才好。我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瞧起来悲恸些，“约公子到此，只因一件事困扰我心，若不能当面问清楚，实在不甘心。公子当日让我喝下涅酒，是你本心吗？还是……为人所迫？”
杨坚面色一滞，旋即说道：“我若说是被人逼的，你信吗？”
“信！只要是公子说的话，阮陌都相信。”我斩钉截铁地说道，神情黯淡慷慨，“其实，阮陌这条性命就是公子的，即便公子没有被人胁迫，阮陌也不该有什么怨言。阮陌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公子曾经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杨坚却笑了，“娘娘约我到此，就是要唱这样一出吗？”
这下倒是轮到我呆滞了两秒，好不容易惹出的泪被他这一句话给逼得缩了回去。杨坚笑得妖媚，“倘若娘娘真是这样一个单纯、没有机心的人，当日就不会没有饮下涅酒。娘娘能被天王带回皇宫，轻易就把徐贵妃送入冷宫，入宫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被天王封为淑媛，足见娘娘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