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萱回去之后,蒋夫人思忖片刻,叫来管家吩咐道:“你叫人套上马车,去两江口走一趟,去那边接程家人过来一趟,说他家大姑娘如今在咱家里。”
管家接到这个有些莫名的命令,但见蒋夫人并未准备多说什么的样子,到了嘴边的问话打了个转就咽了回去。
他下去吩咐的时候,又自己斟酌着道:“最好叫上程大姑娘的父母,再接上一个在她家能管得了事儿的人。”
下人记住后赶着马车就直奔两江口。
程家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家门口,引来许多村民的侧目。
当蒋家下人说了程秀在自己家的时候,程老头的心就是一沉。
那下人继续道:“我们姑娘与程秀姑娘相识,以前程秀姑娘也常来我家,但是这次夫人听说程家尚不知道程秀姑娘去镇上了,特意叫小的来告知一声。小的驾了马车过来,正好接家里管事的人和程秀姑娘的父母去一趟镇上,免得你们担心。”
程老头心里莫名沉甸甸的,丝毫没有找到孙女的轻松,他叹了口气,起身道:“老大,你跟我去一趟。”
看着蒋家下人的穿着打扮,程老太太特意翻出一身过年穿的八成新外衣,算是程老头最好的衣裳了,非让老头子穿上。
程老头不肯穿,程老太太却非要坚持,老两口差点儿吵起来。
“老死头子,你看人家下人都这样体面,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你既然要去,好歹穿得体面些,就算不能跟蒋家攀上关系,好歹也别让人太看不起咱。”
程老头把衣裳往炕里一扔,生气却也不忘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人家是看得起咱们啊?你以为我大夏天穿身冬天的外衣去就能让人家对咱们刮目相看啊?你给我省省吧!”
程老太太根本没想这么多,听老头子一说,原本还想跟他好生争执一下的心都凉了半截,嗫嚅道:“那、那总归还是能体面些……”
程老头没理她,就换了身平常穿的衣裳,干净就行,把烟袋锅子斜插在腰带中,便背着手出了房间。
看着程老大穿了身有些肥大的半新衣裳,一看就是过年套棉衣穿的衣裳,想来盛氏和程老太太的想法是如出一辙了。
程老头心里觉得丢脸,但当着蒋家下人的面,也不能叫儿子回家换衣裳,便心情不渝地偏身上了马车坐定。
到了蒋家之后,饶是程老头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也吓了一跳,他原本只以为是个普通中等人家,谁知道这么大个宅子,他都想不到程秀究竟怎么跟人家姑娘认识的。
程老大被唬住了,看着蒋家的青石铺地、也不知几开几进的宅子,下车之后腿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迈了。
进了二门之后,引路的小厮换成了个婆子,程老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路。
程老大越发不自在起来,原本还东张西望地乱看,此时也学着程老头的模样,埋头跟在后面走。
蒋夫人在花厅见了他们两个,但也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一架有着繁复雕花的屏风挡在中央,凭空更叫人多了几分拘束。
蒋夫人倒也没有怎么为难,只道:“原本程秀姑娘与小女结交,我们也并无意见,只是此番听说程姑娘乃是从家里逃婚出来,怕家人担心,便自作主张通知了二位,着实不好意思。”
程老头道:“乡下丫头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蒋夫人笑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孩子年轻不省事是常有的,即便是一些大人都还时常犯糊涂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回去好生跟孩子说说,想来她肯定能明白的。”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之后,蒋夫人便叫人带他们两个去见程秀。
小雅此时刚好被蒋夫人叫人支开了,偏院中只有程秀一个人待着,听到门响还以为是小雅回来,没想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脸愠色的程老头和程老大。
一旁的丫头还道:“程姑娘,您家人接您来了。”
程秀脸色煞白,却也知道反抗无用,面如死灰地跟着程老头和程老大出去,管家在二门口等着道:“程老爷子,我们夫人吩咐了,派人送你们回去。”
程老头把手一背,径直朝外走道:“多谢蒋夫人美意,已经打扰良多,不敢再叨扰府上,我们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管教孩子,不会再给府上增添麻烦了。”
官家送走程家人之后,回房对蒋夫人说了程老头最后的那几句话。
蒋夫人点点头道:“她家老爷子倒还有几分识趣。”
话音刚落,小雅就跑进来道:“娘,小秀呢,真的被家人接走了?”
“是啊。”蒋夫人见女儿跑得一脑门子的汗,赶紧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坐,扯出帕子帮她擦拭额头,“跑这么急做什么。”
“可是、可是……”小雅着急地说,“小秀家里要把她嫁给一个又瘸又傻的人,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如今又被接回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婚事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别说是咱们管不着了,就算是官老爷都不能干涉别人家的婚嫁,自古以来,婚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哪儿有她自己说不乐意就不乐意的道理。”蒋夫人一边柔声地跟女儿说着道理,一边叫人端杏仁酪上来。
小雅听蒋夫人这样说似乎也很有道理,可又总说不出哪里不对的样子,秀眉紧锁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可、可是小秀并不喜欢那个人啊……”
“傻孩子。”蒋夫人语气越发柔和,抬手抚着女儿的头发道,“娘当年跟你爹定亲的时候,连你爹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喜欢不喜欢了,若是那会儿娘也像小秀那样一跑了之,如今哪里还有你啊?”
小雅从来没听说过爹娘的事儿,闻言抬起头问:“爹娘当初就那么成亲了?”
“是啊,那会儿你祖父和外祖父因为一桩生意相识,两个人相见恨晚,拜了把子不说,说起家里都有儿女尚未婚配,这么一拍即合就把婚事定了下来。我那会儿连你爹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什么模样个头、脾气秉性了。”
蒋夫人把女儿揽到怀里继续道:“其实谁家不都是这样,你就是话本看多了,生活里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喜结连理的好事儿,还不都是像爹娘这样,日子一点点儿过出来的。”
小雅被蒋夫人忽悠的没了主意,想想似乎也挺有道理,自己跟韫哥哥自小感情那样好,最后却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爹娘虽然是素不相识就直接成亲,但一直也挺恩爱,家里虽然有姨娘通房,但爹对哥哥和自己都十分疼爱,似乎的确没什么不好。
但她还是有些惋惜地说:“只是小秀姐生得不错,嫁给个又瘸又傻的人太过委屈了。”
“小秀家跟咱家不一样,他们家里穷,找一户条件好的人家,也是为了小秀今后的日子好过。”蒋夫人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父母的,谁不是一心为儿女打算呢,若是家里条件好人品相貌也好的话,人家也不会娶个乡下丫头做妻子不是。”
蒋夫人把女儿一顿忽悠,见她已经基本同意了自己的观点,这才笑着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叫厨下做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酪,用冰镇过这会儿吃着凉沁沁的正好儿。”
说罢便有下人端了两碗白莹莹、颤巍巍的杏仁酪上来。
小雅顿时就被分散了注意力,跟蒋夫人一道吃着杏仁酪,被她带着聊别的事儿去了。
程秀这边被程老头和程老大扯着出了镇子,在官道上搭了辆牛车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只抽烟,谁也不说话,弄得程秀本就忐忑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到家之后,程老头只深深地看了程老大一眼,沉声道:“老大,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做爷爷了。”
这话虽然一个字都没提程秀,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程老大从未被亲爹这样说过,加上那包含失望的一眼看过来,顿时让他惭愧得满脸涨红。
自己没管教好女儿,还要连累着老爹跟自己一起被人看不起,这让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家里人听说程秀找到了,也都从房里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牛氏靠着自家厢房的门框,嗑着瓜子道:“小秀你胆子也真是够大的,大半夜的就敢自己走着进城,这要是半路上遇到个……哎呀,呸呸呸,你看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人没事就好,折腾了这大半夜大半天儿的,我可得回去补个觉。”
盛氏被牛氏这几句话气了个仰倒,上去就想跟她吵上几句,被程老大一把扯回来骂道:“还嫌不够丢脸么!”
程秀本就心里难受,这样被抓回来了,以后再想跑出去可就难了,这会儿听到牛氏的话更是闹心,一言不发地扭身就要回家。
程老大的火气彻底被勾起来了,一巴掌抽过去骂道:“你个不要好的东西,大半夜跑得无影无踪不说,全家为了找你折腾了这么久,你连句话都不说就走,我和你娘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