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自然很美
自然的你
和自然的我
你我在自然中
而没有他她它的自然
就你的自然
和我的自然
就你我在自然中
自然而然
太自然了
太美了
1983春
多少人含恨死去
再热也不怕
你的美貌
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
再黑也不怕
你的美貌如此灿烂
从小你就是吃着星星长大
庭院深深，我凝视着
几乎所有的鲜花
都照着你的样子开放
你的要命的小手
一点一点触摸着我的海角天涯
也时时刻刻细数着永恒
就在那一棵树下
就在我们相拥的时刻
多少人含恨死去
1986夏
还乡
我数不清曾经有多少雨滴扑向故乡大地
说不完雨过天晴后你对我的恩情
头顶上飘摇的风筝越来越多
像村里的酒鬼和赌徒不断向天空甩出纸牌
我们从远方的两座校园回到同一个村庄
故乡的春天早已远离数学家的脑袋
什么样的眼睛才能看出你深藏的美丽
我曾经多少次看到你把油菜花斜插在辫子上
曾经赤着脚在田野上狂奔的小姑娘
如今你一米六八，正好与我的眼睛对齐
你是我写下的全部诗歌中最好的一首
春天最好的气候表现在你的体温上
那么仅仅用一颗心来爱你是否不够
由于专心爱你，我冷落了多少伙伴
199129杭大
祈求
你在梦呓中叫出但丁和我的名字
你上课做笔记，下课抄写我的文章
假日回家，你向父母朗诵我的诗歌
可你为何不说？父母啊，我已爱上一个诗人
尽快到你父母面前去赞美我吧
我英俊，机智，从无疾病
好日子还未到来，好诗却早已写出
我多么自信，没有贵夫人资助我也要成功
那些幸福家庭，诗歌应当是餐桌上最好的菜
想让孩子生在尊重诗人的时代是伟大的母亲
怀念盛唐景象，谁还敢轻视诗歌的力量
那么来支持我，甚至和我一起歌唱
让你的父母同意我们结婚，并且到处去夸耀
啊你们知道吗？我的女儿嫁给了一个诗人
199129杭大
工作
天上的一颗星辰和我剩下的这盏灯对视
我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彻夜无眠的人给黑暗的大地增光
谁在灯下久久徘徊探索着人类新的出路
还有什么样的歌曲我们没有唱过
新世纪即将到来，我们怎能把力气留给自身
在钟声敲响之前，还有那么多人陷入困境
如果我再写不出好诗，明天如何向人民交待
哦，我年纪轻轻，却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年纪轻轻，这样懂得爱和被爱
我是我们家族唯一能够光宗耀祖的人
还有什么样的姑娘能不断把我推向高处
使我更加健康，圣洁，临危不惧
使我的痛苦和欢乐都像土地一样辽阔
1991210杭大
孤馆
静卧在门前的石头狮子只剩下一滴血
这个小旅馆只剩下我的一只书包
春节将至连鸟群都在纷纷归巢
连那颗被农妇挑回家中的小白菜也比我幸福
像等一只翻沉的船我再也等不到你
你的誓言已是满地腐烂的落叶
在蚂蚁的爱情面前有谁感到惭愧
一只青蛙背着另一只青蛙爬上池塘
举目无亲的城邦，没有一辆汽车为我停下
连那些陌生的人也被一个一个接走
今夜我能把这么多泪水哭给谁看
在街心公园想起你佩戴过的胸花
今后哪个女孩的话能让我深信不疑
上帝啊为什么不把人的心造在胸膛外面
1991210杭大
盲诗人
看不见你的时候你最美丽
当你踩着水花，只有瞎子才能大饱眼福
让一个怀着新的希望去死的人登上艺术舞台
铁打的痛苦，将由谁来代为说出
河水长流是我的血液和思维的方式
天才的诗人，必须重复动物和植物的语言
然后他再说人话，再说心里话
他一定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只有瞎子看到了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他们发现的奥秘远远超过我们
荷马、弥尔顿和波斯的鲁达基就是最高范例
在喧嚣之域，谁感人至深的歌唱被聋子听取
难道囚徒的痛苦只能等着哑巴来说出
那些已经说出痛苦的人，是何等幸福
199126杭大
伴侣
河岸上能够拥抱的人已越来越少
我用这双拥抱女友的手来拥抱这一片树林
多情的人需要更多的朋友，哪怕是以树为友
河岸上树林阳光斑斓，空气清新
可为什么我的心此刻发出悲痛的鸟啼
这只悲痛的高空飞翔的鸟，只能独自飞翔
彻底的孤独使自己和自己失去联系
只要有伴侣，宁在地上爬行也不愿飞翔
河岸上能够拥抱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能够拥抱的树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一个多情的人面对一柄无情的大砍刀
这些树，这些青草，这些花曾与我祖母同行
这一群鹅、金鱼和波浪曾跟我父亲离岸
而我远方的女友未出闺门已止步不前
199129杭大
复仇
只有满山的石头记住我是怎样爱你
只有水草忘不了我们在钱塘江共度的时光
谁不知道你的父亲只在墙内种植玫瑰
他也写诗，却从来不敢高声歌唱
今天我的激情得到钱塘江浪潮的声援
在冬天仍然青翠的松柏从远山站到我周围
今天百花齐放，脚下的泥土更加坚实
今天打倒你父亲已势在必行
请不要阻挡我以爱为刀进行深深的复仇
谁能鼓舞那些不敢公开爱我的人
在诗人队伍中敌视诗歌者不会有更好的下场
告诉我，要用什么样的武装才能把你解放
为了安家乐业，为了和你白头偕老
我请求腊梅与荷花赋予你新的高贵的品质
1991211杭大
传统技艺
父亲，你不能用坟中的骨头卡断河流
这是整整一代青山的错误，故乡没有神仙
你不能把草原的羊群统统赶到天上
父亲，你不要痛恨
在黎明，一株花伞收拢满天星光
这是我谋生的技艺，如今也被坏人学走了
不要痛恨我，父亲，我站到塔尖上
那些如花似玉的剧种从树枝掉落
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些败坏的东西
只可惜土地，再也长不出优秀的庄稼
父亲，让我背着家乡水井到远方去洗刷自己
故乡没有神仙，这是整整一代青山的错误
竹林中忠实的手翻开了这一夜
纸张上的绣鞋举着灯的光荣和忧患
蝴蝶上下，空空的都是空中的空气
这是草民内部的美丽在争取我的眼睛
父亲，快往我的脸上贴金吧
青山长青，但初升的太阳要动用我的心血
1991416浙师大
水土流失
站在渡船上我忧虑什么？青山沉默不语
多年前被借走的光，月亮还没有还给我
家乡的表姐躺下，仍然是一条清清的河
家乡啊，一个苦命的海站在渡船上
我养育多年的秀丽山河，表姐
请家里的云朵收藏流失的水土
夜里赶路的人，从苦命的海摸出火种
无穷无尽，这真的是一个苦命的海
再也无法缩小自己，去和你一起做做针线
表姐，你要记住我深情的斗争
村庄在枯林中求雨，我在雨中求爱
有时候我被人划亮，挥一挥手，又被扔了
这天空的救济，被浪费的光明
这挖走的金矿，我被掏空的心
表姐，那些石头是养不活的
这足够使你走上危险的道路
清清的河，在悬崖上披星戴月
然后挂到我窗口，挂到我多年的帐上
表姐，北方的风雪来了，我要先为你挡住
1991417浙师大
墓志铭
在我的祖国
只有你还没有读过我的诗
只有你未曾爱过我
当你知道我葬身何处
请选择最美丽的春天
走最光明的道路
来向我认错
这一天要下的雨
请改日再下
这一天还未开放的紫云英
请它们提前开放
在我阳光万丈的祖国
月亮千里的祖国
灯火家家户户的祖国
只有你还没有读过我的诗
只有你未曾爱过我
你是我光明祖国唯一的阴影
你要向蓝天认错
向白云认错
向青山绿水认错
最后向我认错
最后说要是俞心樵还活着
该有多好
198992清华园
诗歌摆平不了你
在暴力摆平不了的时候
我曾经用诗歌摆平
在金钱摆平不了的时候
我曾经用诗歌摆平
在谎言摆平不了的时候
我曾经用诗歌摆平
在毒药摆平不了的时候
我曾经用诗歌摆平
诗歌甚至曾经摆平过
暴力和金钱
谎言和毒药
而上述四者
从未将诗歌摆平
这就是我一生热爱诗歌的原因
也是我的悲哀之所在
诗歌摆平不了你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石头更加沉重
春天来了
石头病得不轻
春天来了
两群稻草人
夸耀着各自的活力
春天来了
两个废品收购站
忙于竞争生意
春天来了
两个废弃的码头
仍然在出售船票
春天来了
故乡砸向了
走向故乡的人
祖国砸向了
热爱祖国的人
春天来了
大地上有多少道路
就有多少走投无路的人
春天来了
啊幸亏所有的春天
我们都在坐牢
记忆中这首诗很长
你这么瘦小却始终牵引着我
青藤的残骸也是青春的残骸
如果我不曾在阴霾中爱过你
天空就不可能这么蓝
浮云就不可能变成树林
石头就不可能像波涛般涌动
我也就不可能在老地方等你
再也不可能有避难所了
多年前在你我睡过的睡莲上
继续着多少王位的争夺战
记忆中这首诗很长
但现在只能到此结束
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们
有时候一个人独坐
你还是嫌人太多了
但龙床，哗哗的
多少雕塑的惊慌
只有帝国的监狱浪打浪
层出不穷的冤魂养肥食肉鲸
像夜色推出鲜美的探照灯
你我一样，需要的只是遮蔽
需要的只是集尘埃与迷雾于一身
需要的只是抱残守缺
在草丛中坚持一个时代的底线
你我一样，需要的只是归于零
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们
锁
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
我只需要一把锁
美丽是一把锁
善良是一把锁
忠诚是一把锁
幸福是一把锁
我请求这四把锁
将我的一生牢牢锁住
你呀你也是一把锁
我请求你将我牢牢锁住
为什么疼痛也是一把锁
云朵将我的一半锁在天空
森林将我的一半锁在大地
为什么所有的锁都被打开
为什么所有的锁最终都被锁进了虚无
我再也无从逃避
时至今日
我已逃避了一切
我逃避了整个现实
甚至逃避了真实
但我从未将空虚逃避
我是从空虚中来
必将回到空虚中去
我逃避了种种不要脸的成功
我坚定地和失败者站在一起
我甚至逃避了欢乐和幸福
但我从未将痛苦和孤独逃避
痛苦和孤独从来不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再也无从逃避
从腐烂的果园钓起了星星
诗歌的斧头劈开了浓雾
音乐填满垂钓者的忧伤
故乡轮廓日益模糊
而你仍然清澈
爱情流逝更加迅疾
而你仍然忠诚
尽管全世界的人
都在说你坏话
你也从未让自己损坏丝亳
孤独的垂钓者啊
你向着所有的愚蠢和丑恶
放出了美的长线
你终于时来运转了
从腐烂的果园钓起了星星
从浩瀚的地狱钓起了天堂
此刻蓝天蓝到了家
一阵狂风
将马蹄声
吧哒吧哒刮进内心
乡亲们说
爱情就在前头
这颗心
怎么能不急
这颗心再急
也要慢慢慢慢慢下来
也要回到面目全非的
名叫中国的出生地
丝丝入扣的琴弦
补好了橱柜里的碗碟
当主妇
举起菜刀
月亮就挂上了树梢头
当爷们从一头雾水中
摘下草帽
太阳就像一记耳光
此刻蓝天蓝到了家
而你我羞红了脸
孤儿院
针线
试图将两岸缝在一起
胶水
正胶着破碎的空气
云雾
拔开了草丛
小狗说：骗你
我就是小狗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
可以仰望
山那边
最有身份的人
又一次在落叶中
失去身份
星空
被送进了孤儿院
助产士
生下了自己的爹娘
掘墓者
掘出了未来的尸骨
凡是能够发光发亮的
全部下岗
而诈骗犯和刽子手
永不失业
鸟人还老想着爱情这鸟事
累了，睡不着
种种的痛
风中，空气中
不好的空气
气死人的空气
记忆之网
网住了种种往事之鸟
看起来也没几只好鸟
此刻沙发上那鸟人是我吗
好像在哪儿见过
好像在学校见过
鸟人在鸟学校
什么都学会了
就是学不会飞
鸟人一路上摸爬滚打
鸟人还老想着爱情这鸟事
唉累死了活该
睡不着活该
两个没脸的人就要见面了
你走到了那海边
那帆破得没法补
那爱情的船
像一个搁浅的国家
那吹箫的人
满嘴沙子
满心的凄风苦雨
你走到了那天边
遥远的厨房内的浮云
月亮下深渊般的饥饿
掏腰包的人掏出了电闪雷鸣
那狂风吹坏的不是牛
那狂风吹坏的是一整个民族的嘴脸
就这样，你走到了我身边
两个没脸的人就要见面了
像一个腰酸背痛的神仙
天涯海角再次向你告别
我的刻骨铭心的纸老虎
当三月将桃花留在伤口上
我像石头一样痛得不能喊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