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有元宵节给先人上坟的习俗。当然，这里的先人，顶多也是上溯三代。给在坟头压上两层纸钱，叫做“棉衣”。而清明节则只压一层，叫“单衣”。
通常情况下，这些事情有人做就好了。所以这些年来，老爹跟二叔也形成了某种默契。元宵节老爹上坟，清明节二叔上坟，兄弟俩尽可能得避免接触。
至于三个堂叔他们怎么商量我们就不管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老爹跟二叔这对亲兄弟关系为什么会闹这么僵。看三个堂叔的态度，这问题多半出在老爹身上，所以我也不敢多问。
奶奶的坟头也曾经被水冲平了。不过后来老爹重新聚拢起了一个土丘。并且在盆地边缘重新挖开了两条排水沟，刘家的祖坟再也不怕被水淹了。时至今日，也只有奶奶和二爷爷这两座坟有坟头。二爷爷的坟头甚至都还没有荒芜。
从槐树林里穿过去，不知道踩在了多少先人的遗骸上。想想就有点大不敬的味道。
压上纸钱，烧了纸元宝，老爹又打开一瓶五粮液，来回晃动着洒在奶奶坟前，对我说道“为什么人都盼着自己的后代有出息？后代出息了，在九泉之下也吃香喝辣的。我记得小时候跟你爷爷给你太奶奶上坟，家里穷，买不起酒，你爷爷就去讨个酒坛子，装上水，糊弄糊弄就算供奉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做个怎样的表情。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问出了藏在心中好久的疑问。
“爹，爷爷的坟是哪座？”
老爹愣住了。
我并没有奢求老爹会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按照老爹的脾气，多半会恶狠狠瞪我一眼，呵斥道“少废话，走”。
没想到，老爹却沉默了好久，细不可闻道：“你爷爷，没有坟头。”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啥？”
老爹重重叹了口气，重复道“你爷爷的骨灰，有一把，洒在了这颗槐树下，剩下的，被我倒在的马路上。早就不知道散落到何处去了。”
“为……为啥？”我差点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爹这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及得说道“我死后，同样留一把骨灰撒在你奶奶坟头，其他的，你也要倒在马路上，不用管了。”
“说啥呢，这么不吉利”我连忙打断老爹的话。
老爹却突然转过头来，严肃地道“你记住了，说得不是玩笑话。这是我的要求，也是对你的命令。你要是不照做，就让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心头一悸“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我不迷信，可是这并不能让我忽略以自己身后事做筹码的誓言的力量。
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这是从古至今，最恶毒，最不留余地的诅咒了。
“就算是我请求你”老爹突然转变了一种语气“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心思急转，隐隐猜到了一些，好笑道“你是不是又迷信什么了？”
“嘿嘿”老爹苦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是慢慢岁数大了，经历得多了，对于有的东西，也就更加能理解和接受了。总之，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他转过头来，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的谱字没有按族谱上走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老爹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这是源于我们家族世代相传的一个传说。传说我们刘家的鼻祖刘吉学究天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一天他福至心灵，提笔写下了一首小诗，也就是我们的谱字。可是写到‘路’这个字时，笔尖却没来由得润出一滴浓墨，刚好将整个字完全遮盖住。刘吉掐指一算，嗟然长叹道‘此路不通，罢，罢，罢’。他的儿子当时正好在一旁，闻听此言，便要问个究竟。刘吉只是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件事被刘吉的儿子传了下来，并嘱托后人，若是后世中也有鼻祖那般了不起的人物，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
刘家传人无数，也出现过几个能人异士。不过他们对这件事情的见解却是各执一词。
有的说，鼻祖长叹“此路不通”，很有可能刘家传到这一代便会绝迹。毕竟万事万物繁荣衰败，是无法逃脱的自然法则。
有人反驳说，若是刘家传到这一代绝种，那么剩下的几句诗又是从何而来？“路”这个字被浓墨所掩，就连鼻祖也算不出缘由何起，可能这一辈中会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因为涉及天机运势，所以冥冥之中，没有让这个字见到天日。
说到这时老爹又是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种预言要应验在我们父子身上。”
他苦笑了一声“现在看来，刘家‘路’字辈只有你一个男丁。我不奢望你真能有什么大成就，但是更不希望刘家从‘路’字辈绝种。”
老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也就从那时候起，我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迷信了命运的说法。于是寻了一个高人，请他给出破解之法。那就是将你的谱字换掉。这样一来，我刘家不再有路字辈的人，可是，也并不会就此断绝。”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这种做法到底能不能瞒得了天，过得了海”
我皱皱眉头“这跟你的那个奇怪要求有关系吗？”
“不”
老爹回过神，面对着这大片的槐树林，幽幽得说道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死后入不得祖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