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梁辰与陈锦年在解决鱼肉与被鱼肉这一高难度问题时,陈舒年驱车从家里赶了过来,她身上还穿着工作制服,一刻都没有耽误,一下班就往这边赶。
只是,车子开到梁姥姥家院子的那条巷口时,她却没有再往前开,而是停在那里,打起了故障灯。
陈舒年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对着不远处的那栋房子发了很久的呆,弓起的背微微发着疼,像被人抽打过了一般。
收回目光,陈舒年紧紧地闭上眼睛,然后将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就那样静静地趴着,一动也不动,如同睡着了般,只有那用力压制的呼吸声,出卖她那颗躁动不已的心。
直到有人从外面轻叩车窗,陈舒年才抬起头来。是梁辰的姥姥跟大舅妈,陈舒年愣了一下,随即将车窗摇了下来。
“姥姥、舅妈。”
“陈舒年啊,怎么才来啊,你叔叔婶婶还有你爸妈都回去了呢。”
“啊,我不是来找我爸妈的,我来找梁辰的。”
“哦,那你进去呀,车子怎么停这儿了,坏了吗?”梁舅妈扶着梁姥姥的手臂道。
“啊,没有,车没坏,我正在为一会儿要去打扰那小两口浓情蜜意找理由呢,陈锦年那家伙除了对梁辰,对谁可都不仁道。”
梁舅妈陪着梁姥姥笑,对于陈舒年这孩子,也就跟自己的另一个小辈一样。梁辰这些年跟她好的,分都分不开,跟亲姐俩似的。
想到亲姐俩,梁姥姥与梁舅妈不约而同地又想到了梁朵那小丫头,不禁同时叹了口气。
“姥姥,您这要上哪儿?”
“去买点梁辰爱吃的菜,你晚上也在姥姥这儿吃,爱吃什么菜告诉姥姥,一并买了。”
陈舒年嘿嘿地笑了两声:“那姥姥您等会儿,我把车子停院里,然后跟您一起去。”
“你跟我这老人家去菜市场那种地方做什么呀,你去找辰辰吧,你爱吃什么告诉姥姥就是,姥姥跟舅妈去给你买。”
“梁辰估计这会儿正跟陈锦年热乎着呢,我还是晚点再上去吧,要不然会被陈锦年那家伙修理得很惨的。”
陈舒年故意做了个怕怕的表情,惹得梁姥姥跟梁舅妈大笑不已。
“再者说,我嘴很挑的哦,我怕姥姥您跟舅妈买的菜我全不喜欢吃可怎么办呀。”
“行,只要姥姥能做出来的,你随便挑。”
长辈嘛,一聊天,话题自然就引申到了终身大事上。
“陈舒年啊,你比梁辰还大两个月的吧。”
陈舒年眉毛狠狠地抽了两下,然后眼角也抽,嘴角也抽,整个脸都感觉在抖了。
“是啊,姥姥。”
哈哈,那个哈哈,今天天气真好……这万里无云,乌漆抹黑的……
“有没有谈对象啊?”
好像梁辰上次跟她说过,还没处呢。
“没有。”
天知道,她只是将那个男人给办了,完全没有谈恋爱,她以党的名义起誓。
“那喜欢什么样的啊?”
喜欢什么样?喜欢什么样?这个问题她十分纠结,不会她说喜欢个什么样的,她们就给她整个什么样的出来吧。
“也没什么具体什么样,大概是没碰上吧,碰上了喜欢的,自然就喜欢了。”
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词,她们总不好拿捏吧。
“聂家那小子那样的呢,我看他就不错。”
梁姥姥还没想到人选,梁舅妈立马推荐,举贤不避亲,聂久那孩子也是院里出去的,至少知根知底的,老人家看待这方面的问题,这个很重要。
就像陈锦年。
“舅妈,可别,我往他那儿一站,我们俩就是哥们,他往我这里一站,我们俩就是姐们了。可不能乱凑合。”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哥们姐们的。”
绕得她头都晕了。
“姥姥、舅妈,这事你们就甭操心了,我这么有能耐,还怕嫁不出去吗?”
闹心啊,她妈要是说她,至少她还可以依着本性甩个脸子什么的。
但是,梁姥姥跟梁舅妈啊……来个人把她给弄死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
梁姥姥还想说些什么,陈舒年见状,赶紧打断:“姥姥,甭担心,追我的男人一大堆呢,我可得挑仔细点。这事,不能病急乱投医不是?”
事实证明,陈舒年在说服人这件事上,比梁辰还是要强得多。
陈锦年与梁辰在房间里鱼肉完下楼时,看到正在帮梁舅妈端着晚餐上桌的陈舒年,两人都愣了一下。
陈舒年也愣了一下,陈锦年心中戳下两根手指,她应该是来找他们的吧,她愣什么愣。
陈舒年迅速回过神,无视掉陈锦年,冲着梁辰招了招手。
“辰辰,快来快来,这个红酒烧翅是我做的,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快来尝尝。”
话说,自从陈舒年那次灌醉陈锦年之后,她们姐妹俩还真是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说说话,原因是梁辰对她进行了“斩关行动”,就是单方面斩断外交关系的行动。
继陈锦年之后,梁辰也在心里戳下了两根手指。
哼,我和你又不熟,招什么招,不过……红酒烧翅?
嗯,这个值得原谅。
“辰辰啊,快来坐下,等姥姥手上的菜炒好,就可以吃饭了。”
梁舅妈也冲着梁辰招了招手,于是,梁辰在黑线中拖着步子向餐桌迈进。
“你脚怎么了?”
“身体都是罪孽。”
啥玩意儿?
正在摆筷子的陈舒年脑门上挂满问号,对于梁辰的话完全不知从何听起。
“她的意思是,可以不用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了。”
没看到吗,就是受伤了。
陈舒年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梁姥爷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开动。
上了桌,大家就没有那么多话讲了,习惯性地安安静静地吃饭。
大家吃到快差不多的时候,睡醒了的梁小舅出现在楼梯处,扫了正在吃饭的众人一眼。陈舒年也正好抬头,两人视线撞上,梁小舅愣了片刻,陈舒年迅速低下头继续食不知味地扒饭。
梁小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来了。”
这不是疑问句,所以陈舒年也没回答,只是头压得更低了,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
陈舒年本来是坐在梁辰边上,毕竟在这里,她跟梁辰是最熟的。
见梁小舅下来,梁辰就往陈锦年的方向挪了挪:“小舅,坐这儿坐这儿。”
所以梁小舅往梁辰旁边添了张椅子,坐下。
旁边的陈舒年只觉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东西,被绷开了。
“小舅,你试试这鸡翅,可好吃了,陈舒年做的。”
“哦,陈舒年还会做菜。”梁小舅似长辈的口吻淡淡地回了一句,同样,这句话也不是疑问句。
陈舒年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梁辰已经替她开了口:“那可不,陈舒年可厉害着呢,以后谁要是娶了她,一定会幸福死的。”
梁辰化身老妈,极力出卖着“闺女”陈舒年。
我们……不是还在冷战期?
陈舒年欲哭无泪,恨不得拿根鸡骨头将梁辰的嘴巴塞住。
梁小舅轻轻地“嗯”了一声,敷衍意味十足,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吃那鸡翅,所以,关于幸福的味道,他还不是很了解。
“舅,你什么态度嘛,你好歹也吃一块。”
梁辰满嘴是油地抗议,陈锦年无可奈何地抽了张纸巾替她擦了擦,为什么他会越来越有一股身为老妈子的自觉?果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
“好几餐没吃了,不能吃太腻的东西。改天,改天小舅一定好好尝尝陈舒年的手艺。”
梁小舅作势捂了捂胃,梁辰只好歇了那一颗卖闺女的老妈子的心。
“工作虽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
于是,众人对着梁小舅又是一番亲情攻势。
梁辰乐了乐,觉得她小舅这是活该,居然不领她的情,让他得瑟,哼。
其乐融融的餐桌上,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是低头吃饭,自从梁小舅坐她身边之后,她压根儿头都没抬过。
“陈舒年,你是不是怕我小舅啊?”
这句是绝对的疑问句,所以,陈舒年不得不回答。
“没,没啊,没怕。”
却是有些闪烁其词。
“你不用怕的,小舅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了点,但是人很好的。”
众人:“……”
梁小舅停下筷子,摸了摸下巴,似不相信,他这样子居然叫凶神恶煞。
果然,现在的年轻人审美观都有待提升。
“没没,小舅没有凶神恶煞,长得很帅。”陈舒年堪堪回了句。
众人:“……”
好诡异的对话。
就连梁辰也无话可说了,于是,众人恢复沉默,继续吃饭。
晚餐过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说笑,陈舒年有些坐立不安,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可以找点别的事来做,比如说,吃饭!
但现在,总不能一个劲地喝水吧,她已经喝了第三杯了。
“陈舒年,你有那么渴吗?”
梁辰没有发现她最好的朋友的局促不安,到是发现了她的牛饮。
“是啊,刚刚吃得有点咸。”
陈舒年笑了笑,掩掉脸上的尴尬。
有那么咸?她怎么没有觉得有哪个菜很咸,还是说自己最近口味变重了?
算了,这不是重点。
“你是来找我的?”
“嗯,是啊。”
一杯水又见了底。
“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得你是来找我的?”
陈舒年的尴尬瞬间又回到了脸上,要不是有这么些长辈在这儿,她真想一记手刀砍过去。
见过二百五的,没见过这么二百五的,能让她再窘一点吗?
“光顾着吃姥姥跟舅妈做的好吃的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自己是来找你的。”当着长辈的面,陈舒年不好咬牙切齿,放在腿边的手只好不停地掐自己,示意自己忍住。
坐了一会儿的梁小舅起身,对着陈舒年说了一句:“陈舒年,你跟我来书房一下,找你有点事。”
此时此刻陈舒年的尴尬,已经变成害怕了,再没有了当初那义无反顾的劲了。
“小舅,你找陈舒年什么事啊?”
众人点头,表示都挺想知道。
“你想知道?”
当然!梁辰连连点头。
梁小舅笑了笑,抬头撸了把头发。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哼,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也想跟陈锦年一样走后门是不是?”
陈锦年无语,他什么时候走后门了?
梁小舅不置可否,没有回答,直接转身,往楼上的书房走去。
梁辰只好丢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给陈舒年,后者则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众人,然后硬着头皮跟上梁小舅。
“为什么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阴谋者梁辰一副阴谋论口吻。
书房内,梁小舅负手临窗而立,陈舒年不安地站在他身后,两人一阵无言。
很长一段时间后,梁小舅转身,面对着陈舒年。
“你今天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她来做什么?她能来做什么?
陈舒年闭了闭眼睛,忽然有些泄气。在心底建设了许久的东西,好不容易听说他回来了,想见他一面,却被他一句话就给打回了原形。
“没,我来找梁辰的。”
再睁开眼,陈舒年将脸别开,不想去看他脸上淡漠的神情。
好伤……
“你希望我做什么?”
希望?
不,她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她当初的义无反顾已是破釜沉舟,没有希望她也不会有什么好难过的。反正这些都是可预见性的东西,她早就想好了,今时今日,她只不过抵不过入骨的相思,才想着,来看看他,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现在看到了,也就满足了。
希望……希望这种东西,留给他能爱的人吧。
“那个……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
陈舒年将自己放到最低,毕恭毕敬地道。
她待不下去了,谈话谈不上不愉快,却让她心如刀割。
男人伤起人来,还真是无形之中。
深吸一口气,陈舒年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翻江倒海。老天知道,她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该自信,明明是该开朗,明明是该睚眦必报……
谁将那样的陈舒年杀死了呢?
“等等。如果你想要结婚或是别的补偿的话……”
陈舒年低着头后退一步,指甲深深陷进手掌。
这话太过伤人,骨子里延伸出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想要?
不,她不想要,也要不来。
“不,你想多了。”
为避免他说出更伤人的话,陈舒年飞快开口,打断梁小舅的话,她试着让自己以一种成熟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情。
但这件事打一开始便是一件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好好收场,是不是于他于她都会比较好。
负责这种事,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当初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她自以为是的爱情里也没有想过。
奇怪的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计较后果的人,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陈锦年她都敢整,在她心上,没有人可以伤她半寸。缘何对于他,她却没有半分计较。
唉,算了吧。
每个人年轻时,总会做一些自认为是极好实际上却是极蠢的事。
她还能做出这等蠢事,说明她还年轻着。
“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是辰辰的舅舅,我也会把你当朋友看的。”
陈舒年努力地想让自己这段话说起来不那么像圣母,但一开口,却仍是免不了世俗,原来方外红尘,谁也躲不过。
“你不必如此。”
梁小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好像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部分,是老天生的一样。
他们优秀、卓越,他们对于尘世浮华似是困惑,似是看透,但是他们总是能将自己置身于其之外。还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啊!
陈舒年不禁想到那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压抑的声线,现在想来,原来是那么难能可贵,可能此后一辈子怕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不……不对,他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要说有,那也是她单方面的,不要面子失了里子地纠缠,也许对她来说甜蜜的回忆对于人家来说是痛苦的过程也不一定。
不过,好像他也不痛苦。准确地说,好像没有什么能令他痛苦的,他是钢是铁,是神。他没有情绪,没有喜好,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他不能够爱她,大概也感受不到她的爱。
大概是背光的原因,也或者是,眼睛里的湿意太重,抬起头,陈舒年竟觉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眨眨眼,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想怎样呢。”
她好想结束这场对话,太费力了,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我说的正是这个,你不必考虑对我的影响,如果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尽量配合。”
梁辰说,她的小舅是最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他姥姥的二大爷!
她被骗了,真的被骗了,他哪里好了呢?一直不停地重复说着伤她的话,总是要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才是。
“我说过,我只做让自己觉得值的事情,当初我那样做,是觉得值,现在我放下,也依然是觉得值。所以,你也放下,大家都放下,给彼此好日子过。”配合?要配合是吗?那她现在最想要的配合是,从此山长水阔,各不相逢。
当然,放下这一段,他们还是亲戚。他还是梁辰的舅舅,她仍是陈锦年他姐。
“要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也好,你先下去吧,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在家休息,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来家里找我或是打电话都行。”
梁小舅说完便转过了身,面向着窗外,明显的是让陈舒年自己自便。
陈舒年在心底顶了句嘴,然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不出陈舒年所料,她一下楼,梁辰就要蹦着来追问,幸好被陈锦年一把给抱了回去。
虽然她心里对陈锦年的鄙视仍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给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晚上就在这里歇下了,这个点你回去准得堵路上。”
堵路上也好过在这里。
“我还是回去吧。”陈舒年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轻松。
“不准走,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你都还没找我你居然就要走了,不准走!”
梁辰要是耍无赖,其实无赖不过陈舒年,如果说梁辰是千年王八级别的,那陈舒年绝对是万年龟级别。
但今日她是料想错了,因为,梁辰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是一大家子在跟她战斗。
所以,陈舒年最终只得留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梁辰要同陈舒年睡在一起,陈锦年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他好不容易才将她们姐妹离间,可别这么久的用苦良心又毁于一旦,但是想想,他白天吃得实在是饱,这样也好,让她们姐妹好好在一起说说话,他也休息休息。
梁辰躺在床上,眼睛四下乱转了几下,似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舒年……”
省省吧,撒娇这套,她不吃的。
“陈舒年……”
她说了,撒娇这套不管用。
“陈舒年……”
“我去洗澡。”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她好疯啊!
好吧好吧,洗澡去吧!
梁辰瞪了陈舒年一眼,责怪她的不识趣:“衣服在衣柜里,你自己随便挑着穿,内衣放在里格,有新的。”
瞧她对她多好啊,这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感恩戴德呢。
趁着陈舒年洗澡的时间,梁辰好好地思考了一下,陈舒年与梁小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