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外相并不高明,甚至有点獐头鼠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千舞本不愿理他,但是一想到自己“老江湖”的风度,索性也站起来身,拱了拱手,道了声早。
这人自来热的坐了下来,道:“看两位的样子,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梅千舞淡淡的道:“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城里的什么地方我都熟悉。”
这句话明眼人岂非一听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人倒也显得有几分讶然,接着道:“兄台既然也是外面跑路的,想必自然认得城里的涂老大涂大哥。”
听他的口气,这位涂大哥在城里显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认得这种人,自然也就说不得算是个老江湖了。
梅千舞略一思忖,道:“也说不上熟,只不过一起吃过几顿饭而已。”
这话说来,自然显得有几分得意,事实上,梅千舞也暗自为自己的应变能力骄傲。
这人立马笑了,道:“这样说来,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在下张头强,也是涂大哥的小兄弟。”
他环视一周,突然压低声音,道:“既然是自家兄弟,在下有句话就不能不说了。”
梅千舞摆手道:“只管说。”
张头强低声道:“这地方杂得很,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两位这包袱里若是有值钱的东西,还得小心为妙。”
小柔立马紧张得伸手就要去抓包袱,却被梅千舞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头强笑了笑,慢慢的站了起来,道:“在下一番好意,两位……”
他话还未说完,抓起桌上的包袱掉头就跑。
梅千舞冷笑,看这人腿上的功夫,暗自思量着就算是先让他跑个二三十米,她照样一纵身就能把他抓回来。
梅大小姐可不是真正的那种大家闺秀,相反,还跟着梅老爷子请来的护院武师练个几年的功夫,有一次在怡荷山庄的演武场上,她可是三两下就将京都一位很有名气的镖师打得躺在了地上。
据那位镖师所讲,梅大小姐的武功,在当今的江湖上,至少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连享誉京都的秋山家那丫头都未必比得上。
只可惜梅大小姐还未来得及展露拳脚的机会,那张头强就被一条威风凛凛、面上带着一条疤的大汉挡住,那大汉也不说话,伸手就给了张头强一耳光。厉声说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东西给人送回去。”
张头强非但不敢还手,连哼都不敢哼,手捂住脸,低着头,乖乖的把包袱放在了桌上。
那威风凛凛的大汉也走了过来,抱拳道:“俺姓涂,这是俺的小兄弟,这两天穷疯了,所以才做出此等丢人现眼的事情。两位要打要罚,但凭尊便。”
梅千舞觉得这大汉不但魁梧,就连面上的那道疤痕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江湖中人最重江湖义气,这大汉不但够义气,而且气派也够足。
梅千舞立马展颜笑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东西既然没有丢,兄台又何必再提。”
那大汉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头强,这才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的高义?”
梅千舞却是拦住了大汉,问道:“兄台既然姓涂,莫非就是城里的涂大哥?”
大汉一拱手,道:“不敢当。”
梅千舞那里还能放过此等结交的机会,虽说他与这涂大哥第一次见面,但看此人的样子,却是不像坏人,所以急忙拱手,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倒也是小弟之一大幸事也,快请坐下。”
这江湖中的奉承姿态,梅大小姐倒是无师自通,样子做的还真是不赖。
就连那自称涂大哥的大汉听了两句奉承,样子也有了几分得意了起来,只见他挥了挥手,道:“这一桌的帐算俺的。”
梅千舞急了,道:“那怎么行,这次一定由我做东。”
说着就抓起桌上的包袱,想掏银子付账,结果掏出来的却只有镶满了珍珠的珠花蝴蝶——这包袱中根本就没有银两。
她却忘了,刚刚是谁说了财不外漏的道理。
涂老大的眼睛立刻发直,突然压低声音道:“这种东西怎么能拿来付账了,兄弟你若是等着银子用,大哥带你去换,价格保证公道。”
他拍了拍胸脯,傲然又道:“不是俺吹牛,城里的人绝没有一个敢叫我涂老大的兄弟吃亏的。”
梅千舞迟疑着,正想说好,却又看见一个长衫佩剑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瞪着涂老大,沉着脸,厉声道:“好你个刀疤土牛,是不是又打着我的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了?”
这涂老大站不住了,立刻躬身陪笑道:“小的不敢,涂大爷你好……”话还未说完,已一溜烟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梅千舞懵了,眼睛都已看得发直,还未来得及摸清楚状况,那长衫佩剑的中年汉子拱手道:“在下姓涂,草字敢当,蒙城里的朋友抬爱,称我一声老大,其实我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梅千舞这才明白了,感情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涂老大,刚刚那人不过是冒牌而已。
涂老大又道:“刀疤土牛是城里有名的骗子,时常假冒我的名号在外面骗人。两位刚才只怕险些上了他的当了。”
梅千舞忍不住脸红了,道:“但刚才在下的包袱确实被人抢去,的确是他夺回来的。”
涂老大笑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刀疤土牛和张头强本就是串通好了的,好教两位信任与他,他才好向两位行骗。”
他笑了又笑,道:“其实明眼人都可看出,两位目中神光充足,身手必定不弱,凭张头强那点本事,又如何逃脱两位的手掌心?”
梅千舞暗中叹了口气,这才想到“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但她心里却有觉得很高兴,忍不住问道:“你真能看得出我会武功?”
涂老大笑道:“非但会武功,只怕还是位高手。所以在下存心结交两位这样的朋友,如若不然,在下也不会管这等闲事。”
梅千舞觉得开心极了,想不到一出门就交到这样的江湖好汉,立马拱手道:“请,请坐,请坐下来说话。”
涂老大挥挥手,道:“这里太乱,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到舍下一叙如何?”
……
……
涂老大的家并不大,只不过占了一个大杂院的两间小屋子,房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和他的衣着显得有点不称。
梅千舞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理所应该。像涂老大这样的江湖好汉,就算有了银子,也是大把的拿出去结交了朋友,当然也不会留下下自己享用。像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家眷。
涂老大道:“两位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倒是可以在这里先住上两天,待我将城里的好朋友全部带来给二位引见引见。”
梅千舞大喜,道:“好,好极了,小弟这次出门,就是想结交一些像涂大哥这样的好汉。”
小柔再也忍不住插口道:“只不过这样岂非太麻烦涂大爷了吗?”
梅千舞瞪眼道:“在涂大哥这样的人面前,咱们要是太客气,反而显得不够朋友了。”
涂老大抚掌笑道:“对了,兄弟果然是豪爽的男儿,这样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豪爽的男儿”、“好兄弟”这两句话当真将梅千舞说得心花怒放。
若是涂老大这样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还有谁能看出来?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起来,像天生就是闯荡江湖的料子,第一次扮男人就扮的如此惟妙惟肖。
涂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向大哥开口,大哥定一一为你置办妥当。对了,我还得去拿点银子来,给兄弟你带在身上,有什么使用也好方便些。”
梅千舞急忙罢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一些首饰……”她的脸红了红,接着又道:“是我妹妹的首饰,还可以换些银子。”
涂老大正色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刚刚才说不客气,怎地现在又客气了起来。我这就去兑银子,在买些酒菜,回来定要和兄弟好好的痛饮一番。”
他不等梅千舞说话,转身就走,忽然又一回头,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带着身上总不方便,就锁在这柜子中吧,咱们虽然不怕别人打主意,能小心些还是小心些好。”
他事事想得周到,把包袱锁在了柜子里后,还把钥匙交给了小柔,又笑道:“这位小管家做事很仔细,钥匙就交给你保管。”
梅千舞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柔却已赶紧将钥匙收了下来。
等涂老大一出门,小柔就忍不住悄悄的道:“我看着涂老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梅千舞笑道:“你这小鬼就是疑心病太重,人家将自己的屋子让给我们,又去拿银子给我们用,这样的好人那里去找?”
小柔道:“但我们的包袱……”
梅千舞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包袱锁在柜子里,钥匙就在你身上,你还不放心吗?”
小柔不说话了,她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是紧紧了握了握手中的钥匙,这才放下心来。
梅千舞也不管她,负手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院子里住了十来户人家,竹竿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却没有一件事新的。显然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好坏境出生的。
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妇女,奔跑的孩童,抽着旱烟的老者,还有刚刚做完活计归来的大汉,心里非但没有觉得厌恶,反而觉着这样的环境下,才能更好的接近人生。
“一个人若呆在后花园里,看了十几年的云来云去,花开花落,她纵然有最好的享受,但和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什么不同?”
梅千舞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有逃出笼子的勇气?
她已决心把握这次机会,好好的享受人生。
小柔突然走了出来,悄悄的道:“涂老大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回来?”
梅千舞道:“也许是他手头不方便,正在四处张罗银子。”
小柔不温柔的道:“我只怕他溜了。”
梅千舞瞪眼道:“人家又没有骗走我们一文钱,为什么要溜?”
小柔撅起嘴,扭头走回屋子去了。
饭香也充斥着整个院子,玩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们,都已被母亲喊了回去打屁股,唯一还剩下两只瘦弱的老黄狗在院子里抢屎吃。
涂老大还没有回来。
梅千舞已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小柔突然从屋子冲了出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被火烧了尾巴似的,不停的跺着脚道:“糟了,糟了……”
梅千舞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也急了吗?这里有茅房呀。”
小柔已急的满头香汗淋漓,道:“不是……不是……我们的包袱……”
梅千舞无奈的说道:“包袱不是锁在柜子里吗?”
小柔拼命摇头,道:“没有,柜子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梅千舞也有些紧张了起来,道:“胡说,我明明亲手将包袱放进去的。”
小柔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道:“现在不见了,我刚才不放心,打开柜子一看才知道……”
梅千舞急了,冲进屋子,柜子果然是空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