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学
大牙扶正的这一年，一向不被重视的教师们有了自己的节日：教师节。大牙校长就想借此机会乐呵乐呵，他一问会计才知道，学校账上只有五十块压账的钱了。大牙校长就犯愁了。
大牙有个特点，一犯愁就默默地走到大门口的杨树下坐着。门口两棵大杨树是他二十二年前到学校报到时花五毛钱买的苗子，如今已长得合抱粗了。两棵大树成了学校的标志，它像两个卫士一样忠诚地守卫着这所乡村中学。夏天，两棵大树遮了一亩多地的荫凉，教师就有了歇凉处；冬天，两树落叶让学校伙房有了一冬的引火柴。
会计慢吞吞地过来说，校长，真想乐呵乐呵也不难，给乡里打个报告，开个庆祝会，会后在乡政府食堂办上十几桌就够了。这些年，老干部、团委、妇联他们过节都是这样办的。大牙校长一想，也是呢，连妇联给村妇女主任过三八妇女节，乡里都安排几桌饭，难道堂堂人民教师过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节日就没人管了？大牙一拍腚就站起来，脸上的愁云散了，他赶忙回办公室打报告去了。
乡长的事多，直到教师节的前两天才把他叫去。乡长打着酒嗝说，明天县里开秋季生产大会，你们这个节日我跟书记都不能参加了。你给教师们带个话，本来是打算一同过节的，尊师重教嘛，何况又是头一次过节。
大牙校长说，领导们忙，我们自己过也行，请乡长在伙房里安排安排，我们一共115个人，挤一挤，十桌也行。
乡长剔着牙缝里残留物的手就僵硬了，乡长就烦大牙了，说，一过节就想到吃喝，什么觉悟！
大牙校长赚了个没脸，幽幽地回到学校，独自坐在大树下。
风从梁上传来，浓叶哗哗地响，宛如学生的晨读声。大牙校长出神地盯着大杨树，这杨树是他人生的见证，也是他的希望。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二十多年了，他从一名师范生到班主任，教导处副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都是同这树一起过来的。二十多年来，树每长一轮，他就送走一届学生……如今树长大了，他也成了这所学校最高的官了。树叶在响，他一下子站起来。这第一个教师节不能不过，全校的教师，男男女女都盼着哩。他知道，115个教师中有67个患有慢性咽炎，两个患有支气管炎，一个说是吃粉笔灰太多，吃出了肺病。他早就想给他们每人配一只保温杯子。
风依旧在吹，叶依旧在响。
听着听着，大牙校长一下子站起来，他喊来会计，吩咐道：你去买114个保温杯，对了，弄两挂猪头下水，五捆沂州河大曲，让烧饼店给打一百斤热烧饼。明天学校放假一天，咱们过教师节。
会计问：钱从哪里出？
大牙校长指指树，他瘫了似的，一腚坐下来，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个教师节过得特别热闹，课桌拼成的大会餐桌整整摆了十桌，四菜一汤：一盆猪下货，一盆猪头肉，一盆老汤炖萝卜，一盆猪头肉炖白菜，一盆漂着油花的猪头肉汤。那天，老师们喝得天地皆昏。末了，一人抱着一只保温杯，唱着歌儿走了。
会计找到大牙校长时，他正坐在大树下墩子上。会计劝他，天凉了，回屋去吧。
大牙校长摇摇头说，不，我再听一会儿，树叶子在唱歌，你听，多好听啊。
会计一扭头，落下两行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