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竟然是他？！”胡伟成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但此时他的内心里一定是波澜起伏、惊涛拍岸的。这也就是说要全盘否定三年前对潘冬的定案！没有人能受得起这种折磨，这并不是道个歉、认个错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给予潘冬经济赔偿就可以解决的。这要涉及好几个部门的一大群人，而这群人在处理那个案子时也许并没有“犯错”。
这是个难题！一个让领导们难以抉择的难题！我甚至于能够看见他们个个焦头烂额汗津津地的样子……呵呵，这就是我这个整天爬在故纸堆里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前刑警闲着没事“操出来的蛋”！
“你闲着没事玩自己的蛋好了，却偏偏要操别人的蛋，捏得领导们集体蛋疼！”我想象着胡伟成扒去这身笔挺制服后恼羞成怒的样子。但是，他依然温文尔雅、不愠不燥地坐在他的大写字台后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此时他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停止对百合公寓的探索。”我试探了一下。
胡伟成微微地点了下头。
顿了一下，我道：“主任，我请求调查他对黎建家属的赔偿案。”
胡伟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又是一个麻烦，这就是要侦察机关重新立一个案子。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完全可以籍此借口将那块黄金地段拖成烂尾工程，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给他赢取时间。”
“的确。”胡伟成终于开口，“正如你说的，我们可以从黎建的赔偿案里找到突破口，再狡猾的罪犯也要留下蛛丝马迹的。”他思索了一下，道：“这块就交给我吧。”
他竟然如此爽快地松口了，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一般领导是绝不可能轻易地推翻已经定性的事的，因为推到重来的工作量是无法想象的，而且弄不好有人会因此受牵连、得处分，这就打破了某些固有模式的格局，让工作变得一塌糊涂，而这一切正是做领导的心头苦处，也是人们看不到也想不明白的事。但是现在，他居然答应了下来，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完全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放心大胆地去做！他，作为档案组的主任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他到底在我的背后做了些什么？
“怎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他以他惯有的神色和语气问道。
“这是迄今为止的调查报告。”我将报告推到他的面前，为了保险起见我将笔记本也一同交给了他，“何进的报告不日也将送交您的办公室。”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浪费身边资源的。柳芸已经吵着要我给她加班工资了。”他笑了笑，道：“你尽管放心去做你的事，给江志英的协查通知我会给你办理好发下去的。”
沉默！
毫无预兆，空间就突然出现了这难言的沉默。
“那么……”还是他打破了难堪，但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哀伤，“如果真如你这般分析的话，你的对手不是一般的人物，阿久。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反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我知道。”
“我并不想替你申请什么巨额抚恤金……”
“我知道。”我笑了，“我自己会小心从事的。”
“你要知道，我们这个部门是无法……”他的视线落到写字台上，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抬起眼看着我，断然道：“我会替你打好后援的，交给我吧！”
雨，又是这绵绵不断令人发愁的冬雨。
整个背部的新伤老伤一起发起难来了，我紧了紧羊羔绒皮夹克，将拉链一直拉倒脖子上。立在市局大门口的台阶上，忽然就有了一种迷离的虚幻，眼前的一切变得飘忽不定了起来……
“我是谁？为什么此刻我要站在这里？”
没有答案！
“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那里密密匝匝地坠落着黑色的雨滴，寂静而无声。
撑起黑色的伞，默默地走下台阶，脑中泛起的却是第一次拿到卷宗时的感觉——我冲它吹了口哨，虽然只是在心里。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冥冥中早知道我即将承受的是无法承受的重，故而让我先期轻狂一下？
“我有一种预感——你会发现真相的，但你会陷的很深很深……我不知道那是好还是坏。”潘冬的声音盘桓在不知名的空间，这个傻瓜像预言家一样先期给我打上了这个烙印，让我真的就此越陷越深，拔都拔不上来。
还有张丽琪的歇斯底里、拾荒老人对这个白发鬼的恐惧……
我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着，慢慢地投身到了人流中去——
华灯初上，这个城市的黄昏永远是人世间最光幻迷离的场景，这里热闹非凡，每一个生命都因这华彩而熠熠生辉，他们欢笑、他们高歌，一扫白天的阴雨带给他们的阴郁。现在就连这冬雨也是色彩斑斓的，无论是在天空上还是在地上，即使摔成了粉身碎骨也可以快乐地倒映着那抹绚丽。
“明三——”
置身这最为喧闹的人群里，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酸楚。
“原谅我不能给你白头偕老的承诺。”
如果我可以承受，哪怕有一丁点可以承受的勇气，我都愿和你在一起寻找最美丽的夕阳，坐看云升雾起，笑醉花开月落……但是我不能！我无法给你婚姻家庭，因为我无法给你孩子！这是我心头最为脆弱的伤疤，经不起任何一丝半点的波折，哪怕只是孩子的一滴眼泪都可以将我的心击得粉碎，让我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世界已化为了一片灰烬！
就让我一个人默默地独守这一份凄清，沉浸在心湖的最深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死去。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此刻身在这个世上最热闹的人流中，心却在遥远而不知名的另一个世界。这五光十色的绚丽只是我眼中不经意的一片浮云，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留下涟漪，更不会让我心旌神荡。
虽然，这片死寂的世界里留下过你惊鸿一瞥的身影，我知道，那不属于我，就像你同样也无法带走我这已经枯萎了的灵魂一样。
“对不起，明三。”
这一刻，我是如此地想念这个身影，刻骨铭心地想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