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每一刻都历历在目。原来越是拼命忘记的，却越是记得清晰深刻，所谓忘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让自己麻木一点，不那么难过。上班的一路上都在期待、想象，终于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他休闲地立在门口一侧，终于见到了牵肠挂肚的他。
一身休闲装，运动鞋，微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迎着我们走近。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心慌的转过头，假装镇定的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那一双小眼睛，目光犀利锋锐，像刀子一样，刮掉你所有的掩饰和伪装，直抵内心深处。多么盼望见到你，可是真的见到了，却连看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听着身后秘书小妹和你自然亲切的寒暄问候，难过的想，要是我也能从容镇定地问候你一句该多好？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像她那样的长袖善舞呢？
你明明近在眼前，我们反而连一句话都没有，那个难熬的上午有多尴尬呢？觉得在你面前的自己，那么土、那么笨，那么丑。跟秘书小妹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吧，我是丑小鸭，她是白天鹅。
下午的时候，阿军终于叫我去里间的展厅，一起讨论接待国外大客户的事情，也就是粤语总的上家。故作镇定地拿了一个大本子，站在他对面，全身绷得紧紧地，心慌意乱地听他安排各项事情。那家公司是一家很大的国际贸易公司，如果谈成了，每年都能给公司带来不少订单，当然也有阿军的提成，所以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必须非常重视，好好准备。除了为即将到来的老总们准备咖啡、茶点、餐具、桌椅之外，还要一一确定具体的住宿、行程、人数等情况。因为展厅很宽敞，一般客户过来都在展厅里接待；桌椅、餐具都是成套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客人看过之后没有放回原位而散落在各个角落的餐具找出来，凑成完整的一套，然后清洗干净，摆好。另外阿军还有要寄到国外的十几箱样品，需要打包、发运等等。他语气冷静平稳，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却脑子里波涛汹涌，胡乱地听着。第一次那么离他那么近，可以看见的的脸，听见他的呼吸，还有他好听的声音。
快到下班的时候，秘书小妹说，总监开恩，要带大家出去吃饭，算是给阿军接风。大家都兴奋地讨论去哪里胡吃海喝的时候，我还在给阿军找样品。秘书小妹坐着总监的车先走了，其余人下班过去。阿军走的时候出来外间看我做事，刚好我在写邮件，他便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我写，怕他笑话打字不够流利，怕他笑话邮件写的不够地道，总之写一句删一句，后来干脆不写了，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说：给点意见呗。他：没意见，挺好的，继续！然后跟几个男生先出去了。
接风宴在总监大义凛然又冠冕堂皇的冗长的工作总结后终于开始了。席间为了活跃气氛，总监让大家挨个讲笑话，他自己带头讲了两个略荤的段子，还有人起哄说没带颜色的不算。说心里话，我不喜欢这种场面，一群平时互相都不怎么搭理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拼命的互相套近乎，互相夹菜、套近乎。把自己伪装的风度翩翩又幽默风趣，却一不小心变成了强颜欢笑和哗众取宠。笑话亦不觉得好笑，饭菜更是倒胃口，整个包间都是羊肉的味道，我生平最痛恨的味道，所以虽然饿的前胸贴后背，却一口也吃不下。
偶尔抬头，却乍然看见斜对面的阿军出神地看着我笑，慌乱地低头，又转向别处，装作没看见。阿军似也有发觉，不再看我。那个瞬间，一瞥惊鸿，刻骨铭心。那个晚上，我在睡梦中笑醒，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从梦中笑醒，突然有中奇怪的感觉：停留。好像有什么意识告诉我：停留在他身边。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恐惧，还在象牙塔里的我，没有想过现实的生活：吃米油盐、相夫教子。呵呵，那时的我多单纯啊，也不知道害臊，还相夫教子，而此时的我，却又一次泪湿衣襟。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都聚在展厅里帮忙准备餐具。阿军人缘好，每次过来都会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唱歌啥的，所以很多人也愿意帮他，有一个负责摄影的男生，跟他关系尤其好。跟买一个汉堡都要别人报销的总监一比，自然是深得人心。
秘书小妹说起昨晚吃饭的事，说结账的时候，店家少算了一道凉菜。阿军问道：好像是两道吧？秘书小妹接着说：我和总监昨晚算了一遍，少算了一道菜。这种话题真的不是努力就能插上嘴的，我一般都是属于埋头吃，吃完甩甩手走人的那种，哪里还能想到计算这些。然后大家又开始说昨晚的饭菜多么可口，玩的多么尽兴，谁出糗了，谁赢得多。又是同样的幽默风趣、华丽优雅，而我亦是同样的了无兴趣、笨嘴拙舌。
秘书小妹总是能抛出一个大家都能聊的话题，所以有她的地方就有热闹。所以大家对她的评价都还不错，虽然她很少跟公司的同事交心，但是最起码跟每个人都能和睦相处。看着他两聊得热闹开心，才知道我印象中的糟糕的聚餐，在他们眼中是那么完美。
抛开饿肚子不说，后来的游戏中，总监打着“不耽误工作”的幌子，拒绝喝酒和饮料，所以只好拿桌子上的醋开刀。输的人喝一口醋，满满两瓶醋，走的时候瓶子都空了。空腹还喝了不少醋，可想而知胃有多难受，像火在烧一样，回来又晚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睡了，一晚上浑浑噩噩。
阿军和秘书小妹像老朋友一样亲密而欢快的聊天，优雅的谈吐，漂亮的词句，站在一旁的我突然有种错觉，或许像秘书小妹这样长袖善舞、善解人意有擅于察言观色的女生，才是适合阿军的“贤内助”吧。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能听懂他的意思，也能在琐碎的生活和事业上给他帮助，可我却不是。
我一向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一身书呆子气，不通人情世故，情商低的可怜，喜怒爱憎都写在脸上。于他，只能是一个匆匆过客吧。想不到用什么词汇来描述当时的心境，难过？伤心？嫉妒？生气？不甘？自惭形秽？或许都有吧。难过是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你那么深；伤心是喜欢了一个那样的你；嫉妒阿爽可以跟你自在的谈笑风生；生气因笨嘴拙舌，不会客套；不甘心，所以用“错觉”来安慰自己；自惭形秽，这样的我在你面前一无是处。
闹腾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大家都随便在展厅里找个舒服的沙发或者垫子小憩，这就是展厅的好处，有好多成套的样品可以“借用”；每一个风格区都自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而且还安静，当真是午休的好地方。一般中午那个时候，我都习惯刷刷微博，总是怀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救世责任感，转发几条“醒世诤言”，兴致来了还会加几句类似“苛政猛于虎”的愤青言论。现在才意识到，说出自己曾经有多幼稚和愚蠢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那天中午我也过去凑热闹，歪着眯了一会。听到有人手机闹铃响了，便起身往外走。经过阿军身边的时候，看见他靠在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大大的报枕。突然心里一紧，那是一个多么防御重重，又谨慎戒备的姿势！或许你见多了尔虞我诈、虚伪算计；或许你本就是谨慎小心的性格；亦或许你有不能触碰的过往。无论哪种我都不知道从何出手，一层一层解开你所有的伪装，一重一重卸下你所有的防御；我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不知道说什么，低头快步走出展厅，心里难过的想要大声喊出来，冲到厕所抱着头，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却难过的窒息。后来回想起，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当真是莫名其妙，阿军要是知道会笑晕过去吧。这样喜怒无常的我，会被你嫌弃的吧。但是我却一直记得那个戒备而防御的姿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