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仰首,满天不见半点星光,乌云占据了天空绝大部分空间,只能勉强分辨出月亮的位置,只见斜上方的天际,有一轮极淡的白氲,带着朦胧的毛边。月光透过云层照不见近处的景物,放眼望去,只能看清远处山脊与地平线的隐约轮廓。
夏天的夜晚,本来应该热闹的海滨却显得很安静。因为有风,这风穿过密密麻麻的海浪吹到近前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能撩起起衣角贴着肉钻进衣服里,在闷热的盛夏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凉,有些阴森。
海滨特有的红树林的树叶在风中摇曳摩挲,四面都传来窸窸哗哗很怪异的声音,就似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正在逼近。
昏暗的夜晚,海边除了我,可能连一只活着的耗子也找不到了。
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是因为海滨闹鬼了,凡是入夜之后还逗留在海边的生物,无论人畜,无论大小,都会莫名的消失,据城里的大财主李善人的管家的二叔公的小舅子的儿子的女儿的邻居偶然所见说,他看到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漩涡,从里面伸出一只黑漆漆的泛着寒光的骨手把岸边吓呆的人畜抓走。二是因为城里唯一的道士,我的师叔,自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嫌恶如仇斩妖除魔的方寸第一道士牛大胆,已经吓破了胆,在前晚斗志高昂的冲向海边捉鬼不多时,城里的人就听到了他鬼哭狼嚎的哭喊声,建邺民风淳朴,尽管闹鬼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依然有几个好心的胆大村民出了屋,打开城门,将吓瘫在地牛大胆师叔拉回城中。
尽管牛师叔毫发无伤,却因为惊吓过度加之在海边受了凉,当晚就发起高烧昏迷不醒。而我刚好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建邺,因为师傅不见了,我是来投奔牛师叔的。
我叫觉明,是长寿村边上方寸山脚下一处破庙的落单道士。
我是个孤儿,是师傅某次云游归来时在长寿郊外一处荒林中从几只饿红了眼的狼崽子口中救下的婴孩。
说来也怪,当时虽然是乌云满天,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师父看到了我,就像看到了灯光般眼前一亮,在襁褓中没有发现一点关于我身世的信息之后,就给我起了个名字:觉明,意思是让人一看到就能够感受到光明,很形象的点明了他当时的感受。
所以,从婴孩时代开始,我就被师傅带上了方寸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道士。
因为地处偏僻,方圆数百里只有长寿村一个小村子,所以平日里在方寸山大家的伙食都是清汤寡水,山上每个人都很瘦,偏偏师傅长得脸胖肚圆,我怀疑他经常去长寿郊外打猎吃独食,要不然,那么大一块地方的狼崽子怎么会每次看到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溜得飞快,我甚至怀疑它们那一刻的速度已经可以媲美黄庭经中记载的飞行符的速度。
说到黄庭经,讲起飞行符,我就不得不吐槽了。师傅对山上的每一位师兄弟少不了手把手的教授武艺符法,唯独我,只被赐予了一本泛黄陈旧的书本《黄庭经》,就在没有丁点传授了,师傅甚至禁止师兄弟私下传授我其它功法,美其名曰美玉与乱石同论将有瑕疵,弄的师兄弟们每次看到我都要绕着路走,生怕自己担上乱石的罪名。
所以,在山上,那本黄庭经就成了我消磨时间唯一的工具。我原以为这本书会很快被我翻烂,然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师傅求教,但是,十几年过去了,这本书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除了黄点旧点,一点都没有改变,简直就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不过幸好,在这些年里,我并没有闲着,虽然黄庭经的内容晦涩难懂,但是我还是看懂了个大概,里面的符法的名称更是背的滚瓜烂熟。不过苦于年岁太浅,修为太低法力薄弱,唯一能够使的出来的只有兵解符,飞行符,催眠符,还有一个算得上攻击法术的五雷咒——之所以说“算得上”是因为根据我拿长寿村里的猫啊狗的做实验来看,除了能把它们的毛发烧焦一点,颜色染黑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威力,当然这么做实验的后果是每次我一进村,大量的猫狗就穷凶极恶的朝我涌来,恨不得将我压倒在地高唱菊花君万岁……如果猫狗太少,它们看到我就会作鸟兽散,能躲多远有多远……不得不说的囧囧!
后来想想,我会的那些法术,除了不靠谱的五雷咒之外,好像都和逃命有关,这也是为什么我和长寿村的阿猫阿狗们仇深似海却依然敢行走村中的原因,即使全村的猫狗都出动了来追杀我,我一个兵解符就逃之夭夭了,虽然只能从长寿村逃回方寸上,并且要因此在床上躺个一两天修养才能恢复元气,但是这也不失为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技能,不是吗?
扯远了,其实我要吐槽的是飞行符,这个东西可是曾经要了我半条命。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少年道士从方寸山走下,一踏入长寿村,整个村子的猫狗顿时沸腾了起来,都赶来夹道“欢迎”少年道士——也就是我。也活该是那天我点背,村头村长家那两只小牛犊般大的藏獒竟然加入了追杀我的队伍,被猫狗追撵的我有点慌不择路,走哪里不好,竟然跑到长寿郊外最大的狼窝里。我可没有师傅那般强大的王八之气可以使得满世界的狼崽子落荒而逃。在猫狗刚退去,我就看到了数百只冒着绿油油亮光的狼眼正不善的盯着我,那眼神,应该是看到了美食露出的饥饿——这可不是那些家养猫狗可比,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也怪我当时脑子犯抽,原本应该一个兵解符逃命就搞定的小事,我竟然念出了飞行符的咒语。
“你大爷的,书上没有说清楚就算了,师傅,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飞行符除了需要法力,还需要精血!”这是飞行符发动之际,我陷入昏迷前想到的话。
不幸中的万幸,飞行符发动成功,我成功的逃回了方寸山,并且飞行符发动需要的精血不算太多,我仅仅是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不过话说回来,飞行符的速度真叫那个快,和我从师兄们以及长寿村村民口中听到的那些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以及腾云驾雾差不多。更让我大慰心怀的是,整个方寸山会这种类型的法术的人就只有我一个,我偷看过别的师兄下山为村民抓鬼驱妖,他在那里摆坛设法嘟囔半天之后,才满头大汗的招出来一个帮手——大海龟!哦,说错了,是一只成精了的千年大王八。
总结起来,似乎还是黄庭经上的法术快、帅、酷。所以,小时候的那些委屈不翼而飞,我甚至开始感激起师傅来了,虽然他胖胖的身影看起来还是那么猥琐,甚至经常躲在长寿村的角落里盯着俊俏的小姑娘小媳妇看着流口水,有点下流,不过总算有点顺眼了。
经此一役,我身体好后,师傅终于开始对我讲课了。
不过师傅并没有讲任何关于术法方面的事情,反而大谈各地风土人情,再有就是从长寿村如何去他说的这些地方,比如大唐的长安,建邺,千里之外的傲来国,终年冰雪皑皑的北俱芦洲,迷雾重重,妖云密布的龙凤双窟等等,甚至还向我介绍他那些流落各地的师兄弟,比如说牛大胆师叔,又比如各地出名的门派,长安的大唐官府,化生寺……
总感觉师傅像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才跟我说这些东西,因为每天总有短暂的时刻,他站在方寸山最高处面带忧色的望向东南方向,按照他的讲述,那里应该就是大唐长安的方向。按照黄庭经的观面之法,师傅近几日看起来面上隐有黑气笼罩,通俗的来讲,就是印堂发黑。
我有些担忧,但是没过多久这些担忧就被从山脚下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给冲淡,然后一转身就给忘了,毕竟像师傅这样可以不出声不动手就可以吓跑饿狼的存在已经是我眼中的天人了,他担忧的事情,一千个我一万个我上去,貌似也白搭。
说来也怪,从我受伤痊愈在师傅处听讲开始,就不停的有着各地的镖车经转大唐长安的长风镖局给师傅送来信件。因为方寸山地处偏远,这些镖师一进山就骂骂咧咧的说“死葡萄臭葡萄”,当然,这些话并不会当着师傅的面说,只有在山下无人处他们才会肆无忌惮的骂,因为这里实在太远了,送的远,路途艰难险阻,挣的还少,但是为了镖局的信誉,为了“长风镖局,镖镖必达”的口号,还不能不送,也难怪他们憋了一肚子怨气,我对他们深表同情和理解。
我曾问过他们葡萄是什么,他们一本正经的说就是观主的道号,而观主就是我师傅。我这才知道原来师傅道号葡萄。
这些从长安转来交给葡萄师傅的信件来自世界各地:大唐官府,化生寺,女儿村……狮驼岭,魔王寨。我数了数,一共有有十四封信,来自十四个地方,每天一封,一共十四天。师傅给我讲了十四天课,面色一天比一天忧愁……
然后,第十五天,他不见了!
大师兄说师傅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有可能不会回来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的青春,师傅临走前留言给他说本派就此解散,大家各自谋生去吧。
大家各自唏嘘了一番,包括大师兄在内都收拾起细软各奔东西。方寸山的道观实在太破太旧,加之周围人烟稀少,师兄弟们虽然颇有本事,但也不能点石为金,所以师傅一走,唯一留系众人的精神支柱就消失了,为了生计,只能另谋高就。
我也收拾起行李(其实也就几身换洗的道袍还有一本泛黄发旧的黄庭经),在长寿村上百猫狗的欢送下,绕过长寿郊外,开始赶往建邺投奔牛大胆师叔……
咳咳,出家人不打诳语,虽然我是道士,但是我只是记名的,不过我也没有说谎的习惯。这里我必须坦白,其实我本来并不是去投奔牛师叔的。我的第一选择是去长风镖局当一名走南闯北的镖师,在听到方寸山给师傅送信的镖师们的一番吹嘘后,我想,以我的符法造诣,去当镖师,那还说不是速度飞快,银子赚的盆钵满盈——干上几年,买块地,娶几个漂亮媳妇,小日子岂不过的美哉?
想法是好的,坏就坏在好奇心上,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说多了都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