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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傻子打扇/谢庆浩

阿兰开了家杂货店,杂七杂八的啥都卖。这几天冷空气骤然南下,北风呼呼地吹着,影响了生意,今天更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压根没几个顾客上门。挨到吃晚饭时,她不想继续守下去了,于是就准备关门回家,没想到这时候店里却来了顾客,而且是老熟人——以前同在一个大院住过的黄大妈。

阿兰亲切地问黄大妈:“大妈,您要买什么?”

黄大妈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抬起头看着阿兰,说:“给我来两把蒲扇。”

什么?阿兰愣住了,现在温度骤降,自己穿棉衣都有寒意哩,黄大妈居然还要打扇?看着一脸惊愕的阿兰,黄大妈悠悠地叹了口气,说:“这天气,还有谁要打扇呀,除了我家的傻儿子……”

原来,黄大妈的儿子阿宝小时候患脑炎烧坏了脑子,人傻,手还落下了个肌肉萎缩的毛病。医生说要保住阿宝的手,就得让他多锻炼,于是黄大妈一有空闲时间,就拿把大蒲扇,让阿宝给自己打扇。尽管现在冬天来了,黄大妈也不想让阿宝少了锻炼的机会,就躺到床上,遮头蒙脸地盖上两张棉被,让阿宝给自己打扇。

“阿宝的手,要是不打扇,就会继续萎缩哩,所以现在天气冷了,我就盖着被子说热,然后叫阿宝用力给我打扇。他脑子不灵光了,心可不糊涂呢,孝顺我,就怕热到了母亲……”黄大妈边抹泪,边笑着对阿兰说。

冬天来了,扇子等夏天用的物件,阿兰早就收捡起来了。费了好大周折,才找到蒲扇,阿兰递给黄大妈,只收了进货价。黄大妈感激地道了谢,拿着蒲扇,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黄大妈远去的背影,阿兰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这家人一路走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呀。阿宝的父亲早年就因病死了,母子俩相依为命,现在黄大妈的身体日见衰老了,万一哪天走了,阿宝怎么办?他一个傻子,身体又不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会打扇,拿什么来养活自己?

一晃半年过去,天气已经重新炎热起来了。这天下午,黄大妈又来到阿兰的杂货店,买蒲扇。很不巧,夏天来了,蒲扇也好销起来,店里没有货了。阿兰对黄大妈说,过几天进货回来了,再给她送过去。

三天后,货来了,阿兰拿起两把蒲扇,再拎上几袋蛋黄派,去了黄大妈家。

黄大妈家是间破破烂烂的老瓦房,门紧闭着,于是阿兰就站在门外,高声叫了起来:“黄大妈,黄大妈在家吗?我是阿兰,送蒲扇来了……”

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傻笑着的男子拿着把破扇,佝偻着腰走了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声,然后低喝道:“你吵什么?我妈死了,你嚷这么大声,我就扇不活她了!”

什么?黄大妈死了?阿兰惊呆了。房门开着,她可以看见屋里的情况。里面有张床,炎热的夏日,床上居然摊着张脏兮兮的棉被,而棉被下鼓囊囊的,睡着个人,不见头不见脸的,却露出一双脚,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看到眼前的一幕,阿兰的第一反应,是找医生,看看黄大妈还有没有救。

阿宝嘻嘻傻笑着:“找啥医生?我用扇子扇扇,娘就会活过来了。”说罢,他把手中的破扇一扔,伸手一把抢了阿兰的新扇,摇摇晃晃走回屋里,坐在床头,用力地扇了起来,边扇边念念有词:“妈呀,阿宝给你打扇来了,你快活过来哦,快快活过来……”

阿兰心里涌上一股悲凉,傻子终归是傻子,亲娘死了,他不仅不知道悲伤,还以为用扇子扇扇就能够救活过来。她叹了口气,想不到这时候怪事发生了,床上的尸体竟然一把掀开棉被,坐了起来!

死人复活了?还是诈尸?阿兰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她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阿宝已经扶着黄大妈走到了身边。“去给阿兰姐倒杯水。”黄大妈说。

阿宝答应着,蹦蹦跳跳地去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黄大妈,阿兰又惊又疑,问道:“你、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黄大妈一声叹息,把手伸向阿兰,说:“明天不知道,至少今天大妈还是活人,死人哪有这热气?”阿兰大着胆子,轻轻握了一下黄大妈的手,热的,这才放下了心。可黄大妈为什么要装死呢?

迎着阿兰疑惑的目光,黄大妈又是一声叹息,告诉阿兰,近来她觉得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自知离大限之期已经不远了,她怕在自己死后,阿宝会放弃打扇,于是现在就骗他说,自己死了以后,只要他继续打扇,就会重新活过来。现在黄大妈每天都和阿宝重复着同样的游戏,盖上厚棉被装死,然后阿宝就给她打扇,她再“活”过来。

阿兰小心翼翼问道:“万一有一天您真的不在了,阿宝怎么办?您现在有安排了没有?”

“能有什么安排?我们就母子俩相依为命,除此以外一个亲人也没有,再说阿宝一个傻子,身体又不好,谁肯收留他?”黄大妈摇了摇头,长长一声叹息,流着泪说,“我已经没得选择了,我只知道,阿宝的手还能动,就算流落街头做乞丐,还有吃到饭的希望,手坏了,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没了妈,谁喂饭给他?保住阿宝的手,就保住他活下去的一丝希望呀,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到的……”

一个月后,黄大妈走了,葬在了东山陵园。阿宝没有悲伤,天天拿着把蒲扇,来到母亲的坟前打扇,逢人就笑嘻嘻地说:“妈对我说过,她死了,盖上厚厚的土被子了,只要我努力点给她打扇,多扇风,她就活啦。今天不活,等明天,明天再不活,就等后天,妈说的话,怎么会错?”

到东山陵园祭拜的人们,没有人笑话阿宝的傻,相反,谁都默默地听他诉说着母亲复活的童话,看着他用麻秆儿似的手给坟打扇,然后在自己祭拜完以后,分给阿宝一份祭品。儿是娘的心头肉,娘是儿的一世情呵,老人活着的时候,总觉得尽孝的机会有的是,可是蓦然回首,已经只剩下遗憾。娘走了,谁不想让娘复活过来,再给自己尽孝的机会?这个傻子,手底下扇的,不仅仅是风,还有着多少人深深隐藏在心底的愿望!

靠着祭拜的人给的祭品,还有他们不时的接济,阿宝居然丰衣足食活了下来。阿兰想,黄大妈没有亲人,无法把儿子托付给谁,但她已经用爱为阿宝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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