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瓷爱笑,一笑,清凌凌的,小雨一样滋润着人心。可惜,不是每颗心都能淋着这小雨。民是个例外。
民,是瓷的老公,建筑公司的老板。
每天,民下班回家时,瓷都会站在阳台上张望,阳光照在身上,瓷洁净如一尊瓷,一尊庄重的青花瓷,江南的青花瓷。这时,民会在车里笑,会按一声车喇叭,嘀——
瓷就招手,头发在风中飘飞,如一团蓬松的乌云。然后,匆匆转身跑下楼去,接过民手中的包,叽叽咯咯,又说又笑,撒下一路三月的小雨。
在小雨的滋润下,民浑身轻松,如一棵树,青枝绿叶。
有时,民会说一声:“傻丫头,嘻嘻哈哈的,像个孩子。”瓷听了,对民的“傻丫头”这个称呼感到很新奇,搂着民的脖子,“啧”就是一个吻,说:“你像我妈,张口闭口喊我傻丫头。”说得民哭笑不得,狠狠捏一下她秀挺的鼻子,就去观赏古玩了。
瓷呢,忙进了厨房,饭虽做得不好,可她就要亲手做,不让请人,以她的话说:“我要做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民听了,只笑,心说,偷新鲜,不久就腻了。
谁知,瓷却并不腻,认认真真,看着烹饪书籍,渐渐做出一手好菜。民,在结婚之后,也渐渐长出了肚腩。他的生意,跟他的生活一样,风生水起,一路畅通。
一日,民回到家,突然想起一件事,马上打开手机,拔了一个号,吩咐道:“这项工程,你要计算好钢筋水泥用量,能少用的不多用,能不用的尽量不用。”
那边,不知回了句什么话,民不高兴了,大声道:“放心,出事了有我顶。什么?我顶不住?我顶不住还有王市长——你只管规划设计,听我的。”说完,挂了手机。
瓷在隔壁,拿了一碗鱼汤,手无来由一颤,汤泼了出来。她默默摆好饭菜,喊民吃饭。
吃完饭,民走了。
晚上回来,瓷仍在阳台上望着,仍下去迎接。
民回来,手上拿着个盒子,打开,是一件工艺品:木雕观音。民喜欢收集工艺品,什么青瓷铜器木雕,无所不包。拿着木雕,他兴冲冲地来到收藏架前,准备放木雕,没注意,衣袖一绊,一件青花瓷和一件青铜器落下来。
青花瓷碎了,青铜器完好无损。
这是民最爱的两件东西,民心痛不已,道:“怎么可能?怎么轻轻一碰就落了?”
瓷走过来,捡起青铜器,幽幽叹一声:“这瓷不结实,易碎,要像青铜器一样就好。”
民望望她,不知如何应。
“一座楼房,要像这瓷一样,一碰就碎,那损失就大了。”瓷仍轻言细语。
“什么意思?”民问,回过头,望着瓷,“这是你故意放的?”
瓷点点头,是的,自己故意把青花瓷和青铜器放在古玩架边上,一半落实一半落空。另外,她告诉民,自己也已经把民的楼房设计规划告诉了城建局。
“你——”民调转头,望着瓷,狠狠地瞪着。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下了楼。不一会儿,楼下的车“呜”地一声走了,消失在夜色中。瓷站在那儿,泪缓缓滑过面颊。
民在公司住下,半年,都没回家。
每一天,瓷都站在楼上,等民回来。可是,望尽黄昏,一直到华灯初上,再到人静夜阑,也不见民的身影。
瓷,在夜色中站成孤独的一撇影子。
那天,已是黄昏,瓷在家里无聊地坐着,突听“嘀”的一声,车喇叭响了。瓷一惊,站起来,忙跑下楼去。民站在面前,手上戴着手铐:民的一栋楼垮了。被捕时,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回家,和瓷道别。
民望着瓷,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弄垮的何止是一栋楼啊,还有生活,还有爱情,还有他最爱最爱的瓷。
夕阳下,民的脸上,滑下一滴滴眼泪。
瓷的脸上,也滑下一滴滴眼泪,使得瓷更像一尊瓷了,典型的江南青花瓷。她说:“民,去吧。记着,阳台上,每个黄昏都有人在等你回来。”
民流着泪点着头,转过身上了车,走了。
瓷站在黄昏里,喊声:“民——”黄昏的风灌满了她的嘴,风吹着她的头发飞啊飞的,飘成了一团蓬松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