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茹
霸王镇柳家羊汤,味美,汤鲜,口碑一向不错,但近日来客突然少了。
这天,店内来一老者,他衣着讲究,留山羊胡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跑堂的连忙招呼落座,斟上茶水,让其慢等。不多时,羊汤端上,鲜香浓郁。老者却不忙喝,只用筷子细细搅动几下,然后夹起一块羊肉闻了闻,即起身离开。
跑堂的以为羊汤不合老者口味,见他没说什么,也不便问。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老者又来了,依然如此。跑堂的很奇怪,就告诉了掌柜。柳掌柜沉思一会儿交代,此人非同寻常,一定要好生伺候。
一周后,也就是那老者来的第八天,柳家羊肉汤馆出事了。
老者像往常一样拿筷子在汤里搅动几下,然后一拍桌子,冲店内大喊:“这不是新鲜羊肉,你们店大欺客,得给个说法!”
如此一喊,引来许多闲人。大家都知柳家羊汤当天用肉,当天宰杀。许多老主顾都冲此舍近求远,喝羊汤只认柳家。而今听人这么一吆喝,都说老柳家不地道,借名声坑人。一时间,店内店外议论纷纷。
跑堂的认定这位是故意找茬,赶紧差人去叫掌柜。柳掌柜年过五旬,身高七尺有余,方面大耳,气色红润。只见他不慌不忙,踱到那老者面前,拿筷子夹起一块羊肉看了看,又放到嘴里咂一下。稍许,目光温和,冲老者一拱手:“敢问阁下大名?”
那老者愣了一下:“别跟我来这个。我喝汤给钱,你用隔夜羊肉糊弄人,就是不对!”
柳掌柜一脸谦卑:“请您到后堂说话好吗?”
半个时辰过去,老者从后堂步出,他捋着山羊胡,大摇大摆,穿过众多看客,拂袖而去。
后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但从柳掌柜的脸色来看,事非一般。
那老者走后,当着众人的面,柳掌柜把手下员工召集一起,稳稳扫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到大春脸上。
大春是这里的厨师,已在柳家干了三年,烧汤做菜均是一流,深得柳掌柜信任。今天被掌柜这么一盯,不禁脸红心虚。
柳掌柜冲他一点头:“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春一脸的冤枉:“我……真不知道啊……”
柳掌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末了,深深叹一口气:“不想说也行,等一会儿把你的账结了,明天就不要来了。”说完径直回了后堂。
店外的议论声并未停止,有人唏嘘摇头,有人幸灾乐祸。“这年头,无商不奸,啧,出事了吧。”“据说有几家卖羊汤的,因用过期羊肉,好多人都喝坏了肚子,商家一般黑,现在谁还敢喝啊!”“唉,人心难测,报应啊……”
晚上,月牙西斜,在一处幽静小院,大春和那老者盘腿而坐。月光下,一双影子如同两截枯木。
“爹,咱那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过分什么,不损柳家,咱家的羊汤馆就开不了业!”
“可是……”
“可是什么?这就是商道,我让你带进去的那块隔夜羊肉没人看见吧?”
“没有。我用油纸包着塞到怀里,直到给你做汤时才拿出来。”
老者沉默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大春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爹,我想把柳老板赔偿的那些钱给他送回去。”
“啥?”老者仰起巴掌,“你这个不成器的……”
大春扑通跪倒在地,眼里闪着泪花,“爹,是您一直教我做人不能亏心,掌柜的明知是我干的,还对我那么好,我这心里不踏实啊,爹……”
时间仿佛停滞了,半晌,老者的手掌轻轻落下,重重叹一口气:“傻孩子,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还不是为咱……”老者说着,想拉大春起来,但大春依旧耷拉着头,铁了心似的,一动不动。
老者呆了半晌,又道:“孩子,你想过没有,若还回去,我这老脸……”
大春倏地站起:“爹,这事您就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老者没有答话,他起身回屋,边走边叹:“唉,我服了,这个老柳,果然技高一筹啊!”
后来,有人看到老者又在柳家出现,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唯恐错过,纷纷围来,把汤馆挤了个水泄不通。
再看那老者,气定神闲,一挥手,有人从门外抬进一个大木箱。打开来看,竟是满满一箱的新鲜羊肉。
柳掌柜拱手:“您老已经送过一次了,这回的我就不收了吧。”
老者这才面露羞愧之色:“柳掌柜,我错怪您了。这次送的跟上回不一样,您可一定要收下,老哥对不住你,孩子和钱我都给你送回来了,任打任罚就由您吧。”说着拉过一旁的大春,“孩子,给柳掌柜跪下!”
大春刚想跪倒,柳掌柜急忙搀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孩子既然肯回,就还是我们的好厨师。说着安排后厨摆下酒宴,要款待老者和大春爷俩。
一群看热闹的忽觉没了兴致,喧嚷着四下散去,到了饭时,却又纷纷前来,说要品一品柳家的汤到底有多鲜。那些老主顾也争相落座,说还是咱老柳家的汤喝着放心,地道。
自此,柳家羊汤盛名远扬,生意奇好。
……
某日,更深夜静,柳掌柜紧紧握住老者的手:“先生的戏演得极好,收获颇丰,我按约定给您送酬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