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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九十九只彩线娃娃

吕保军

工友们下班后,不是找人打牌就是出去闲逛,唯有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鼓捣那些毛线。为此,他挨了不少的冷嘲热讽,甚至有人说他不像个纯爷们儿。他不客气地回敬几句,却没有停下手里的编织。

没人知道,他编的是一种叫“彩线娃娃”的小玩意儿。强忍着众人的嘲笑编它们,只为了女人曾说过的那句话。那是过完年,他要到城里去打工了。临出门时,看见她明明有些难分难舍,却故作满不在乎地说:“你安心地去吧,想你了我就编个彩线娃娃。等你回来的时候,咱就有一大堆娃娃了。”他打趣说:“一大堆娃娃也比不上一个会喊爸叫妈的娃娃。”一句话,说得她的脸颊飞起一团红霞。

如果想你了,我就编一个彩线娃娃。闲暇之余,他和工友去附近的集贸市场闲逛时,看到卖毛线的,突然想起了女人说过的这句话。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更为了给心中的思念一个出口,他也买了些毛线,在宿舍里悄悄地编了起来。

几缕花花绿绿的五彩毛线,那么轻轻巧巧地三缠两绕,就是一个漂亮的彩线娃娃!调皮的眉眼,黑黑的发辫,头上戴顶玲珑帽,身穿彩色小马甲。多么有趣,多么逗人!它有着和她一样黑亮的眼睛,一样挺直的鼻子,一样性感的嘴巴。真是像啊!他忍不住使劲亲了它一口。有个工友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兴奋得大声叫嚷了起来。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伙一齐笑话他,说他想老婆想疯了。他们怎知道,他从小父母双亡,是大伯收养了他,他像一个野地里疯长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人后,是如此渴望着一份爱情。可他家里太穷了,以致好多媒人都不愿意登门。是她,不嫌她穷困,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全部!如今,他离开她出来打工这么久了,怎能不牵肠挂肚呢?他的心思早已飞回到她的身边。她此时在做什么?家里就剩她独守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落寞地吃饭,这么想想,心就会隐隐作痛。她是否已从镇上那家毛线店里挑选了各色毛线,开始编织彩线娃娃了呢?

当纸箱里放进去第99只彩线娃娃的时候,节令已入深冬。他心底有了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厂里就要放假了,终于盼到快要回家和她团聚了!他幻想着当她看到自己带回家的这一堆彩线娃娃,一定会被惊呆的!它们代表着他对她的一片相思呀!一个大男人,闷在宿舍想老婆是个什么滋味,全融进这些彩线娃娃里了。

可是一进腊月,厂里突然宣布,工人们过年谁也甭回去了,厂里新来了一批大活儿,够忙活个两三个月的。经理有规定,谁回去一年的全勤奖就泡汤了!听到这个消息,工友们全炸了锅,辛苦一年了,谁不想和家人团聚过个团圆年呢!他猛听到这个消息,也傻了眼,恨不得什么都不管,马上飞回到老婆身边去。可是,一年的全勤奖,两千多块呢!够她一年的零花钱了。记得她说过,老公,咱得多攒些钱,把房子修一修。两千多块可不是笔小数目。

思谋良久,他跑到厂门口的电话亭给她打电话,老婆,我想你。可是我恐怕不能回去一起过年了……放下电话,他的心窝子里如针扎般难受。想想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冷冷清清地过年,泪水无声地淌落下来。

春节前夕,他突然收到她寄来的一只纸箱子。好奇的他忙不迭地打开箱子,顿时愣住了。哈,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线娃娃!这些全是她编的么?他把这些彩线娃娃们一字排开,排成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部队。它们,象征着女人对自己的一片相思呀!他不经意地将彩线娃娃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99只。“呀,我也编了99只!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呢?”他惊讶得叫出了声。

他不知道,女人前几天曾偷偷地来探望他了。当他打电话说过年不能回去时,她一听就软面条般瘫倒在沙发里了。大过年的,两口子怎能不在一块厮守呢!她失神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的彩线娃娃上,望着望着,伤心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流般涌淌下来。她再也熬不过那份思念,打算进城来陪他一起过年。当她打听着摸到厂里的时候,正赶上他加班。她走进他住宿的那间宿舍,坐在充满他的气息的床铺上,忍不住动手帮男人收拾起来。几件脏衣服、一双臭袜子、饭盆里还有吃剩下的菜汤儿……当她发现床底下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线娃娃时,她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难过的心情。看样子,这间狭窄的宿舍里挤了十几个人,根本腾不开给她住的地儿。可他总在电话里说,厂里天天改善伙食,我们吃的都很好;住的地方也不赖,标准间。她突然明白了,那都是大男人的自尊心在作怪。

她没等到他下班,就悄悄离开了。坐上回家的火车,她哭了一路。回来后,她把自己编的那些彩线娃娃统统装进一只纸箱子,挂号寄回了厂里。她在附上的信里说,让它们陪你过年吧,权当是咱们在一起团聚了。

他按捺着激动不已的心跳,把两堆彩线娃娃放在了一起。她的彩线娃娃细腻、别致,就像一个个漂亮的女子;而他的就相对粗糙一些,更像一个个粗犷豪放的男人。他突发奇想地把它们分别配成了一对一对的,正像一个家庭里必须有男人和女人一样,这些彩线娃娃也像是一家子。接着,他就把这些彩线娃娃全部悬挂了起来,弄得到处花花绿绿的,宿舍里顿时热闹了许多。每对彩线娃娃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极了久别重逢的夫妻,正在旁若无人地脸对脸亲吻。他在每对彩线娃娃的上面,写上一对工友夫妇的名字。

当工友们看到写着自己夫妻名字的彩线娃娃时,好几个大小伙子当场就哭了,当初曾经嘲笑过他的人,都陪着淌下了真情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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