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雾
中原军阀张帅的长子,是民国有名的儒将,风度潇洒,诗词书画无一不通。其母刘老夫人收留一流亡女子,取名素素,居藏书楼整理书画。
张将军返故里休整,遇素素画《梅花傲雪》,惊叹:“程派画风画技竟得两位女传人,二人造诣也在伯仲之间。”
素素吃惊回身,风姿如惊鸿照影。定下神来,大方见礼,向张将军询问那画风画技如已的人是谁。
张将军笑道:“南京才女程雪如,以善画程派梅花着名。虽落风尘,却自比红拂,性傲不俗。”
素素更加惊异,且面露忧愤。将军探问其故,素素只是摇头不语。
张将军常访藏书楼,与素素论诗品画,情趣相投,感情日笃。偶尔谈到已逝画梅名家程长史。张将军回忆说:“据传长史之妻有皇族血统,其外祖是永字辈中极通字画的皇子。生一女名雪如,姿貌不凡。更奇的是她的聪明。初读书时点到即悟,年龄稍长便无师自通。天生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程长史画梅时,雪如站在旁边看,就学会了。写画出来竟和父亲一毫不差。长史俗务繁忙时,便令雪如代笔,其构图,立意常有好过父亲之处。”
素素沉吟良久,试探道:“这个女子现在哪里?”
张将军说:“那个南京程雪如,自称长史之女。看她绘画行事,应该不假。”
素素垂下泪来:“将军以诚相待,便不隐瞒了。真正的程雪如,就是眼前的素素。我身若转篷,怕辱门楣而隐姓埋名。不料却有风尘之人冒我清名,请将军为我昭雪。”
素素拿出程长史印章、真迹与心法笔记,让张将军验看。另有一枚翠玉金丝蟠龙印,上刻女真文字,确是清宫皇家信物。
张将军扼腕叹息,思谋道:“南京程雪如,广交志士,不畏权贵,不是庸脂俗粉,不可草率。”
将军即携素素赴南京,邀江南知名画家数人,聚程雪如的悦梅楼论画。
素素见雪如白衣素裙,端庄雅静,如凌波仙子,北腔京韵听之亲切。敌意已冲淡几分。观雪如侧壁悬一巨幅《梅花迎春》,正是世传程派遗作。其实,程长史早抑郁于心,病体难支了。他的后期作品,皆素素捉刀。这画是素素悬纸于墙,登梯而作。她在画里加了皴擦变化,花瓣丝丝纹理尽现。梅花百朵,每朵都在另一张纸上反复推敲、修改。第五十一朵藏在粗枝暗处,色稍浓。当时画完此花,一个闪失,晕染的“大白云”脱手落在花上,无意中以一朵“点画”之梅,盖了“勾画”之梅,竟成程派“梅中梅”绝技。
雪如观素素对画若有所思,便以此画为题,细述细评,如亲历亲见素素当日作画一般。及说到长史为生计卖此画时,珠泪盈眶,感同身受。素素叹世间有知音如斯,心下暗服。便展纸调色勾画那朵双影梅花,暗传“梅中梅”绝技。
雪如震惊,握素素手,想邀到别室一叙。
几名画家拦住,请雪如也画一幅,实际是想让二女一较高低。
雪如便模仿程长史前期亲作,却得其神而超其韵。雪如心里是欲以不似求败。不料另辟蹊径,一扫程派梅花的萧瑟清冷,一片生机与活力勃勃欲出。
素素击案赞叹,父亲一生突破不了的清寒,被雪如一时冲开。众画家皆以程派画风又攀新高称贺。
素素双目含泪,拿出父亲印章、真迹等物,郑重交给雪如。向众人宣称受人之托,转交程氏后人。
雪如见物,如获至宝,望定素素。
二女四目相对,顷刻已交流了千言万语无法表达的重托与承诺。
张将军拉素素至侧门,急切地问:“你不怕百年后,名载风尘吗?”
素素慷慨陈词:“英雄不问来路,位卑不掩品高。此女奇才,旷世难逢。我父若在,求她为徒也未必可得。她竟自行研摹、承继至此。我当代父谢她,代已谢她。一已虚名何足惜?”
将军仰天而笑,大赞:“此生有幸遇到两位有梅之高品的女子。”
这段奇闻在画界流传,人人赞程雪如为梅中极品。素素逸世通达,竟是梅仙了。
素素随张将军转战南北,不再画梅,只描草木虫鱼小品。曾多次拍卖画作,赈灾民、兴义学。日寇进犯中原,素素倾张将军遗赠家资,捐作军费,布衣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