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进手术室后,我看见一个看样子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小护士正在收拾器械,完毕之后,笔管条直地站到了屋角。我猜她一定是个实习护士。这时又进来一男一女。男医生大概是挤车来晚了,他跟年龄大的女护士唠叨,说自己是如何急匆匆地又给其他人上了堂早课,饭都没来得及吃。我躺在手术台上,已经非常同情这位听起来年龄不大的医生了,他和我们每个人一样,每天早晨都像打仗一样紧张。大概他是麻醉师,我看不见他的长相,他站在我头顶方向忙碌。
男医生逗趣道:“别害怕啊,我们都是好人。”我说:“没事的,没什么可害怕的。”男医生继续说:“等会儿我给你麻醉,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会叫你的名字,你答应一声就行了。”我们就这么约好了。等我苏醒的时候,果然听见他在叫我。又听见主刀的邵医生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没事,挺顺利的。”显然,他是在跟我说话。可是,似乎对这两位医生我都没有回应,只是自言自语:“肚子疼……”
等我被推出来的时候,蒙眬中看到周晓萍亲切的笑脸,听到她轻柔的话语:“没事,是卵巢囊肿。”我的心里是无以言传的感动。
手术过后,一切都很顺利。邵医生来病房巡视,他告诉我,囊肿切除得很干净。他犹豫了一下,既像开玩笑又一本正经地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对于一个过了该结婚的年龄而没结婚的人来说,真是一个敏感而心痛的问题。一般碰到这种时候,自嘲是最好的回答。我说:“难道结婚能治这个病吗?那马上就结吧。”
邵医生微笑颔首:“是的,尽快结婚怀孕,有利于治疗。”他说,子宫内膜异位症导致卵巢囊肿,此症最好的治疗就是怀孕生孩子,因为雌激素过多刺激卵巢,需要孕激素来平衡。
我此时想到郑霖枫,但下不了交往的决心。不过医生的话,的确是往微澜的水中投下了一粒石子。
50.修得正果
出院之后,想了一段时间,其实没有比郑霖枫更合适的人选了。回头是岸吧。犹豫着跟卫兵说了自己的想法,受到他莫大的鼓励。他把我的意思及时转告给了郑霖枫,并很快告诉我,郑霖枫非常高兴。我以为郑霖枫会打电话来约会见面,但两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
这天,我忽然接到卫兵的电话,他问我俩进展如何。我说他没理我。卫兵说:“既然这样,你不妨给他打打电话。我认为这个事,谁给谁打电话都无所谓,你也不要有太多顾虑。”
事已至此,我想我的确应该打破僵局。既然双方都有交往的意愿,那就是差一句话的事了。当晚,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接到我的电话的确非常高兴,说:“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去见别人,我想,咱们如果有缘分,就会走下去。”我心里好笑,我可是因为又见了别人,才对比出你的好来。不过,我还没傻到说出这句话。
相隔大半年后,在2005年1月的寒冬,我们相会在东单银街天桥上,一起去看了场电影。这次,我又重新享受到郑霖枫的绅士风度:电影票提前买好,进场前,他又排队买了矿泉水和爆米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这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看完电影,郑霖枫请我吃了一顿晚饭。为了这顿饭,之前他亲自考察过,来试吃过饭菜是否合口。我静下心来看他,发现他除了头发式样难看,其实长相很周正,人也很聪明,对事物的见解很到位。我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他没有发现这些优点呢?第一次见,好像看到的都是缺点。是不是见过的那些人,有一些也是这样被我错过了呢?也许是吧,但我不能再错过他了……
在不久后的周末见面,正是情人节。我在大街上等他,他竟然迟到了。等他匆匆跑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漂亮的蓝色铁盒。他说,临时想起来今天的特殊意义,赶快去附近买了盒巧克力。我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给他的,接过这盒巧克力,心里很感动。
寻找的过程是漫长的,对我来说,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而一旦找对了人,交往的过程就不算很长了。十个月后,我俩结婚了。这一年我三十五岁,郑霖枫三十九岁。
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他们结婚前都曾大哭过,大概结得很犹豫。真万幸,我俩到民政局领证时心花怒放,都一直在傻笑,没哭。这就好,起码说明,我俩都很乐意跟对方在一起。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钢印盖下来之前,双方还要共同念一段誓言。誓言是什么,我全都忘了。这一天,我俩在办事员小姑娘面前齐声朗读誓言,立志白头偕老。
以前常想,什么时候结婚了,我就抱着爱人痛哭一场,把长年累月的失意都好好诉说一番。等结了婚才发现,没必要啦。该忙的事太多了,收拾屋子,买家具,准备一日三餐……没有时间搞那些小资情调。我想,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吧,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细碎。但这就是我求索多年想要的。
我俩都是快步入中年的人了,已经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也无浮华可羡慕,所以领证即是结婚,在我看来顺理成章。如果一定要办婚礼,我则一直希望有个简单的婚礼,简单到撮土为香,天地为证,万物为宾朋。不过这听起来像兵荒马乱的年代里的传奇。太平盛世,实现这个愿望倒是很有难度。好在我俩对结婚的方案一拍即合,不办事,搬到一起就行了。
但公公婆婆认为,不办事怎么能叫结婚?遂他们的愿,我们分别请两家亲戚吃了顿饭,好在除了给宾客斟酒点烟,倒也没什么更难的事情。不必一场婚礼下来,不断换着婚纱和旗袍得瑟,不必回答“愿不愿意”的审问,不必跟新郎高歌……基本符合我那简单婚礼的愿望。
我结婚没有告诉单位,也没有休婚假,继续做着我一如既往的工作。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成为单位里的焦点话题,更不想收大家的份子钱,这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事情啊。直到有一天,单位领导把我叫去,又要给我们几位剩女登征婚广告,我才不得不说我已经结婚了。这个秘密只保持了几个月,令我有些意犹未尽。我多么希望能保持再长一点时间,能让自己再淡定些,好让大家说:“哦,结不结婚,对她影响并不大。我们都没看出来啊。”
相亲的故事写到这里,基本结束了。如今我已经结婚六年,女儿也两岁了。我们的婚姻也像天下所有人的婚姻一样,有互相支持的甜蜜时光,也有耐不住性子大吵的时候。不过,总的来说,还称得上家庭和睦。
当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经常陷入对往事的痛苦回忆之中。相亲十年,几乎都是失败的经历,看不到前途在哪里。有时候停笔在某个故事,反思自己也许正是在这里走了弯路绕了远。当自己深陷在这些情绪中时,半夜爱人加班回家敲门的声音把我惊醒,把他迎进门,发现有他真好,有他才有家,自己才有勇气写出这些埋在内心多年的不愿提及的故事。
说到底,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
51.曲终人不散
故事虽然结束了,故事里提到的这些人,依然按照各自的轨迹,忙忙碌碌地生活着。
周晓萍艰难地度过了她的婚姻磨合期,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结婚不久,她就怀孕了。俩人高兴之余,仍然为了许许多多琐碎的事情争吵。这些事情小到什么程度?有一次俩人竟然为了买不买超市的鸡蛋闹翻了。情绪波动过大,结果,怀孕四十多天,周晓萍就流产了。
不久,杜天河在单位体检中被查出肾癌。周晓萍使出浑身解数,为他请来了最好的专家进行手术。这一过程历练了周晓萍的坚强,可是面对相处十几年的同事们——那些主治医生,周晓萍拜托之余,仍忍不住落下泪来。医生最好的安慰手段就是高超的医术,杜天河的手术进行得很成功,身体很快恢复了。但厄运并没有停止脚步,进入四十岁,周晓萍开始造人计划,却被医生宣布,她已经失去了生育功能。
这时老杜显出天空一般的宽广胸怀,他安慰周晓萍:“没有孩子就没有了,咱们也不费那劲了。晓萍,我肯定比你早走,留下的房子够你养老的了。”
当我在她家做客时,周晓萍坐在红沙发里,老杜站在她身旁,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晓萍就知道跟我发脾气,在外头老实着呢。”周晓萍嘿嘿笑着,为我们削着苹果。
顾西颜在跟我失去联系十几年之后,去年曾来我家小坐,看望我的女儿。她跟以前比,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漂亮,穿着得体,讲话绘声绘色。她继续讲着她家的故事,由于时间太短,很多故事都虎头蛇尾了,但老公孩子都在那里,基本没有太大波折。
廉竹跟我经常联系,都在电脑上,真人已经有10来年没见过了。她还是女侠般的性格,事业曾经起伏,目前已经成为出版社的骨干编辑了。
舒依哲过着他的慢生活,享受着读一本好书、喝一杯咖啡的悠闲时光。有一次参加关于图书的活动,我碰到他。走出会场时,我大步流星,他却慢慢踱步,急得我说:“我不等你了,先走了,我得回家看孩子。”他哈哈笑道:“你走吧,我还要去书店看看书。我没有什么欲望,就没有什么追求。我过我的慢生活。”这是他的追求,令我羡慕。
他就有这样的淡定,他的妻子石靖已经是博士了,他还是个大本毕业生。石靖称他是“博士后”——博士的后援。而舒依哲声称,自己要老死在中级职称上,不打算为副高职称浪费心思。
我对他已经不只是羡慕,简直是佩服了。当我每天等孩子睡着,写这部书稿熬到半夜时,我的确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什么乐趣,自找苦吃。我是一个习惯吃苦的人,对于他这般名士风流,只有远观的份,自己却学不来。
叶舟兰和柳穆结婚多年,一直是丁克夫妻。叶舟兰把自己当做孩子教育,报班学习弹钢琴、绘画,乐此不疲。
应灿一直未婚,治疗抑郁症有成果,但我一直没有见过她,不知道恢复到什么程度。前不久她给我打电话谈笑风生,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高飞雁现在最苦恼的事是对儿子的教育问题,算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7岁的儿子贪玩,不像上进的母亲那样出众,已经令她烦恼不堪。上一次我俩的聚餐,谈的都是这些,再不必费心讲那些情感心得了。这让我感觉,人生永远有烦恼,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这样也不错,让人不停地开动脑筋,解决问题。
黄栌依然过着她的太平日子,在富力城买了房,买了车,老公还是经常出国。前不久,她刚把“剥削”她的保姆辞退了,她说:“这个保姆真是个热心人,但是这种热心是基于牺牲在我家的工作为代价的,比如她要去给老乡过生日、车站接人、帮老乡找工作、陪老乡聊天、买东西逛街,等等。真是觉得她当保姆太委屈了,起码也应该弄个保姆工会主席做做。最终,这个保姆在干了一年之后走了。在她走了以后,我们大家都感觉有块大石头从心头去掉,身心轻松。虽然有些家务要自己做,但是也很愉快,何况小时工隔两天来一次,照我妈的说法就是,我们家比有保姆的时候打扫得还干净了。”我想,黄栌的烦恼大体就是这些吧。所以,她一直是个令我羡慕的人。
尤美再无联系。在我怀孕的时候,她想来看我,被我婉拒了,主要原因是怕她买礼物。大概这令她很伤心,后来我给她发短信拜年,也无回音。我是个不大主动跟人联系的人,延宕至今,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不知道她是换了手机,还是生我的气了。
乔青扬去年到英国留学一年,今年已回国,继续做副主编。前不久,她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还保留着她给我介绍的那位官员的姓名和电话?我自然没有,但奇怪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说,一位三十八岁的剩女,天天追着她要她帮忙介绍对象,以至于自己逢人便问:“你认识三十八岁以上还没结婚的男人吗?”人家都问她:“你离婚啦?”小乔哈哈一笑,说:“我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那女孩老请我吃饭,老来我家看我儿子,给孩子买衣服玩具。逼得我没办法。”看来,小乔完成了自己作为剩女的华丽转身,还要继续帮助一大批剩女转身。
李延后来娶了一位漂亮的售货员,生了个儿子。曾有一次,为办别的事,他意外来我单位所在的写字楼,特地到我办公室看了看我。他又胖了些,大概日子过得很舒心。我也挺好的,寒暄了一阵,就告别了。
再没听过钱冰驰的节目,不知道他的下落,应该不错吧。
刘畅然后来跟一位四十多岁的美女结婚,一直没有孩子。
我在百度里特地搜了谭既成的真名——本书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化名,包括我自己——竟然搜到他的公司名,他是董事长。也许这正是他的夙愿吧。
其他相亲对象,没有下落,俱都湮没在记忆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