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又向我说起她同学的遭遇:“我同学燕子前两天去世了,死于宫外孕。本来是前一周查出来,约好第二周的周二来做手术,结果,没到手术的日子就大出血死了。他爱人十分悲痛,特地买了一辆20多万元的汽车,开新车把她的骨灰送到墓地。他说:‘买这车是我俩早先商量好的,还没来得及买,她就走了。我一定要让她坐上这辆车上路。’”他们不过40岁出头,就半路分手,的确令人伤感。高琳说:“要不哪天我把他约来,你看看。”
我谢过她的好意,但没自信接手这样一个对妻子情深意长的鳏夫,加之他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更是我没有经验应对的局面。高琳转而又说:“他女秘书一直对他很好,甘愿把自己的股份都让给他,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但是,他似乎还没有从丧偶之痛中拔出来。每个周末都到墓地去看燕子,他总觉得燕子之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沉重的故事我已经经历得太多,可听到这个故事,还是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每天看我郁郁寡欢的样子,高琳也开始为我张罗起来。这一天,她说起一个朋友的朋友,一位部队的军官,离异无子女,不过年龄有点大,比我大10岁。
我对相亲已经很发怵了,就对高琳说:“可以见,不过你最好陪我去,帮我把把关。”相亲最容易把自己心里最清楚的东西变得模糊。我本来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样的人,可是每回碰到令我动心的人,都是失败的伤心结局。是我寻觅的目标本来就有问题吗?是我错过了很多合适的人吗?我已经不自信了。
约好下班在单位附近的宾馆大堂见面。高琳一同前往。我希望高琳能陪我们多坐一会儿,最好我和她能一起去一起回。
当我俩到达大堂时,一位穿一身并不笔挺的深棕色旧西服套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这个人显得年龄很大,有四十六七岁的样子。面目有些紧张,不够舒展,大概平时压力很大。加上这身很少见的深棕色西服,他更显得老了。
这位军官并没有按我们的意愿行事,他直接说:“到附近找个地方坐坐吧。”高琳想了想说:“路那边有个麦当劳,要不去那里?”军官说好,见高琳并没有告辞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说:“高大姐放心吧,我会招待好海小姐的。”高琳一听此话,只好止步,笑道:“你们好好聊吧,我就不陪着啦。”我也只好笑笑。
到麦当劳落座后,军官说:“你们这位大姐挺有意思,好像生怕我把你带跑了似的。”我心里明白,但不便说出,只好装作笑谈说:“她是对我负责吧。”
此后的谈话生涩无聊,我俩各自谈了谈工作。他说他打算过几年退休,自己再做点什么生意。我跟他说话已经显得不上路了。我正鼓足信心要好好过自己未来的日子,这位已经在考虑夕阳红了。明显不是一代人的思维。聊了三四十分钟,我觉得可以给各方一个面子了,就建议到此为止,他也表示同意,两人在店门口分了手,像历次相亲一样。我知道,这回是打了个平手,我没看上他,他也没看上我。
当天晚上高琳就打来电话,她比我更着急想知道结果。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她也觉得不合适,说:“我觉得这个人看起来面目不清,不合适就算了,咱们也没必要求着他,更没必要勉强自己。”她这样说我感觉很欣慰,我很怕让中间人为难。
不过,高琳觉得自己的事还没办完。这天,她又跟我说:“我小姑子的爱人手下的一个小伙子,比你大7岁,北京人,未婚,有房。我小姑子的爱人老说,人家还是童男子呢。”她小姑子的爱人是从基层干起来的政府高官,他手下这位童男子,是某协会的副秘书长。这个协会我也听说过,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跟这样的人有关联,似乎高了点。
高琳也对此充满了期待:“这个人你可要抓好,条件真不错。到时候见面打扮得漂亮点,争取一个好印象。”
我真的感觉到压力了。打扮对我来说,意味着穿得干净整洁就是了,描眉画眼我不屑为之也从来不会。可是,如果男方的反馈意见传到高琳那里,说你们怎么把这样一个土里土气、毫无品位的人介绍给我,那我就太难堪了。这就是同事参与自己私事必要付出的代价。
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该怎样就怎样,谁也不是演员,也不能老在演戏。
37.与副秘书长的见面
副秘书长名叫莫之依,我俩约定在紫竹院公园门口见面。
周末这天,我穿了一身白色亚麻布衣裙,早早站在了公园门口。我眼见着一个高个子普通男子在公园门口走来走去,心想也许是他吧。但跟高琳约好,她带着我,她妹夫带着莫之依一起在门口见。这两位媒人都开着车,也许是因为路上堵,都同时迟到了。
当媒人们姗姗来迟,引荐彼此时,果然那个高个子男子就是莫之依。高琳妹夫个子不算高,胖胖的,乐呵呵的,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说:“怎么着,嫂子,让他们俩进去谈着,咱俩有工夫再单谈。”高琳笑道:“你就贫吧。”然后,她转向我:“小海,那你们就进去吧,我走了啊。”我和莫之依向两人点头告辞。
我俩走进紫竹院。莫之依是搞共青团工作出身的,口才好,相亲聊天像作工作报告,我听了两个小时云山雾罩、枯燥的时事演讲。我的缺点是遇见谈不来的人没话可说,我的优点是善于聆听,适时发问,不至于冷场。这天,我扬长避短,时不时问几个问题,场面显得还算过得去。想想,莫之依虽然长得肉头肉脑,但基本还算一表人才,干净,个子高,有口才,从相亲角度来说,是不错的。我想,也许大家还不熟悉,所以谈话枯燥一点,等熟悉就会好了。所以,两个小时后,我俩分手,我对他的判断是,还可以。
第二次见面还是莫之依约的,我建议去雍和宫,不为别的,因为我没进去过。到了那里,莫之依有点犹豫。我心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这也是个康明城似的人物,嫌门票贵?不过,我只是一闪念,心想毕竟康明城那样的人太少见了。为了避免尴尬,我说:“要不咱们到国子监去看看,不一定要去雍和宫的。”我俩从雍和宫门口走到国子监,他也没有想进去的意思。他说:“要不咱们去北海吧。”我没意见,我俩就找公共汽车站。他也没有打车的意思。我对这些并没有多想,自己生活俭朴,坐公共汽车也符合我的生活习惯。
没想到北海公园那么漂亮的地方,票价极低,我已经忘了是几毛钱还是几元钱,反正是物超所值。我不由得想起康明城,要是那时和他来这里倒挺合适。我似乎到了回忆的老年,经常把眼前事和过去的事联系起来,大概是相亲太多,记忆经常走错路,搭错车。
莫之依依然侃侃而谈,我耐心地听他继续高谈阔论。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是青年政治学院毕业的,没想到他说自己毕业于北大。我立刻惊讶起来,原来北大的学生是这样的,天生一个政工干部。他笑道:“北大毕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前几天我遇见一个大学同学,我问他在哪工作,他说中关村,含含糊糊也不具体说。我后来估计,他大概也就是在中关村夹个包卖电脑呢。”不过这个话题让他兴奋了起来,我俩之间的谈话气氛轻松了许多。
他说:“我感觉这两次见面真是挺累的,没什么话说。”想来我听着都那么累,他说着只能比我更累。我说:“我也有同感。”谈到欣赏的人,他说:“我觉得我认识的搞团的工作的女干部都挺好的,都很能干,热情有活力。只是她们都结婚了。”我也想象着自己所遇到的那些女团干部,张牙舞爪咋咋呼呼,基本都是我敬而远之的人。我俩趟的真不是一条河里的水。
莫之依的个子有一米八几,看眼前的人都有点横扫的意思。他不屑地对我说:“满大街来来往往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为名的人,一个是为利的人。”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怎么几番高谈阔论之后,信奉的至理名言又是这类“封建糟粕”抑或“封建精华”?
这次见面之后,他又勉强见了我两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目光高傲冷漠得几乎见不到一丝热乎气。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大殿里正在展出越南青年画家的水粉画。我说进去看看吧,他扬扬下巴,眯着眼睛说:“我不想去,有什么意思啊。你进去吧,我等着你。”我觉得这样太无聊了,一定邀请他进去:“看看吧,看看吧。”他好不容易走进去,却像一阵风到处刮,在哪幅画前都不肯停留,还说:“你懂画吗?这些都有什么意思?无非都为名利。”我面对着色彩鲜艳、画风细腻的花卉作品、静物写生,本想细看,看他这样厌烦,只好说:“那走吧。”
在天安门广场,我对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你领导给介绍的,所以不得不见呀?其实大可不必!”他有点惊讶,大概在官场上从来没见过这样直率的表达,他说:“小姐,可以呀!”我几乎要开心地笑起来,心想,本小姐的确不是你想象的面倭瓜,只是我也不必在你面前展示了,你的平台不是留给我的,还是等哪个女团干部登台吧。
我跟他在地铁里微笑着挥手告别,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把这个过程和结果告诉了高琳,高琳又不知怎样告诉了她妹夫。得回来的反馈是,妹夫很生莫之依的气!唉,莫之依,不知你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我可不是成心耽误你的前程。
38.亲爱的小乔
当我又回归孤寂的时候,乔青扬来打捞我了。
乔青扬和我同龄,当初认识她时,我们都是快30岁的人了,而且都是未婚大龄。她是个河南姑娘,从河南农村奋斗到研究生毕业,留京工作。其中艰辛,外人想象一下就不容易,可对她来说,似乎一马平川。
她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她曾说,她当初本打算留在南京工作,但因为一段伤心事,就把南京的房子卖了,决心到北京工作。有一天,她在不经意间告诉我,她在方庄买房了。这是她刚来北京不久的壮举。
让她感觉苦恼的不是工作和住房,而是对象问题。满意的人自然不能马上碰到,但不满意的人却主动找上门来。他是她的同事,也是老乡,虽然也是研究生,但比起小乔来,木讷许多,小乔自然看不上眼。当他表达爱慕之情之后,小乔只觉得恶心,她明令禁止他不要跟着自己:“等我上楼以后你再坐电梯,别跟我一起坐!”他乖乖地听话。但这也没增加她对他的好感。他再次表明心迹,甚至流下泪来。小乔只感觉不耐烦,心想一个一米八几的人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但她毕竟耗不过岁月,眼看着就要迈过30岁门槛,还孤身一人在北京打拼。在老家,弟弟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几岁了,和她一般大小的家乡女孩也都是拖儿带女。自己从小就是在周围人的夸奖中长大: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学习又好,怎么今天混到这步田地。和同学打电话,痛哭一场,同学只是安慰她:“大家都不容易,你已经很不错了。别忘了你还有追求者呢!”一语提醒了她,她开始审慎地考虑自己的选择。他虽然不令自己满意,但如果接受这个求婚,僵局将会被打破:她有了家,他也算“拿得出手”,有学历,有身高,有工作。不满意的地方,凭她的智慧,她可以去打造他。于是,她痛下决心,接受了这个人。
打造的第一步,他俩一起攒了一本书。两人都是有知识、有能力的人,编一本书,并不难。她先确定了主题:女人眼中怎样的男人才完美,男人眼中谁适合当老婆,这类生活主题总能找到相对固定的读者。文章凑齐了,小乔又趁休假之际,到外地去联系书号。很顺利,书推销出去了,出版之后,略有盈余。这次合作,小乔发现,他是个很听话的兵,还有打造的空间。于是,小乔对他面授机宜:去考公务员,离开这个半死不活的单位。他虽然木讷,学习却是顶呱呱的,考公务员并不比考研究生难,他顺利地考到了政府部门,从事调研工作。这时小乔便纵身一跳,跳到了自己中意的杂志社当记者去了。
做一个优秀的记者,整天东跑西颠,的确符合小乔性格的一部分,但还远远不够,她还有许多志向要实现,许多能力要施展,而这个平台还是太小。
这时,方庄的新房子已经装修完了,她邀请朋友们去做客,其中也包括我。新房不大,一居室,但装修得很温馨,家具也是小乔费尽心力淘来的:床是一米八宽的,她需要给自己一个舒展的空间;玻璃餐桌椅是家具店的样品,以最低价卖给了她,虽然便宜,却让整个餐厅显得空灵;浴室装了音响,小乔希望在洗浴时能彻底放松……我们在她家吃了一顿涮火锅,是小两口精心准备的。男主人虽然话不多,却也彬彬有礼,举止得当。我觉得小乔已然修得正果。
那次聚会,很晚才结束。小乔撇下其他客人,把我送到汽车站,她又关注起我的个人问题,说她正为我寻觅。
她为我寻觅的第一个对象,是她的老乡,一个做书的千万富翁,俗称书商。书商和她亲自来我家小坐,然后开车一起去他的公司看看,看完之后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书商长相周正,是一个精干聪明的同龄人,仿佛没有什么业余生活,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他的公司业务上。在餐桌上,他跟小乔讲了一大堆自己家族企业的烦恼,父母兄妹等各路亲戚都在他的旗下,不服管理、自作主张的事情时有发生,让他异常愤怒。他的讲述,让我感觉他充满理性和铁腕,性格中冷的成分很多,也许这样的人才能做得来大事。
虽然是三人聚会,我却插不进什么话。我心想,小乔当时为什么不找这个人结婚呢?大概强强相遇,可以是好朋友,却不大会成为好夫妻。至于我自己,慎重想了一夜,想象不出来,我成为老板娘,周旋在这些复杂的业务和亲戚中会是什么样子,太喧嚣了,不是我想要的。当小乔征询我的意见时,我表示不合适。我心里其实也在责怪自己,太挑剔了!也许正是我的懦弱、不够进取,害得自己有这样深重的畏葸情绪。
小乔比我还信心十足。不久,她又为我介绍了一位为国务院做政策研究的学者官员。我惊叹她居然能认识这样的人。她和另外一个媒人把我们约在一起,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小乔谈笑自如,完全是场面中人。她还向那个官员请教考他们所博士生的事情,我暗自惊诧她的志向如此高远。
这位官员40岁左右的样子,离异无子女。他相貌平庸,矮胖,谈吐却非常儒雅沉稳。我从未接触过这类人,感觉比想象中的要好。但明显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我几乎没什么话说,显不出自己的特长和聪明才智。我也早就不再苛求自己,无话可说就不要说了,他们谈论的经济政策之类,我极不感兴趣也没什么见解,想插话实际上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天,我的穿着也过于不经雕琢,普通牛仔七分裤加一件海魂衫似的粉色T恤。他这类官员要娶的人,恐怕多少得有点官太太的范儿吧。我,一个穷学生的打扮。夜宴分手,官员大度地打车送我回家,不再有下文。
第三次,小乔给我介绍的男友可有意思多了。
小乔举行婚礼请我参加,事先告诉我,她会把一个未婚大龄男青年安排在我这桌让我认识。我对这样的照顾已经有点皮了,就事先安排好对策,把我当时上初中的侄女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