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字两张口,这年头,还是低头做人比较好。”说话的是一个老人,眉眼皆白,岁月在他的脸色留下了沟沟壑壑的同时,也消磨了年轻时的锐气,磨平了心中的棱角,这是一个已经饱经沧桑,看透世情的人,却又局限在了底层小市民的眼光层次,使得每当遇到或者看见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多了逆来顺受,少了怒发冲冠。
“哼,要不是有那一张虎皮,看老子不拔了他这身臭皮囊,剩下的肉丢去喂狗!”却是一个壮年汉子,生得满脸虬须,油光满面,两条浓眉倒立如刀,喷火的双目注视着前方。“哎呦,娘子,轻。轻点,再拽就快。快掉下来了,哎呦!”那汉子刚一说完,旁边他那位娘子便气的直伸手揪住那双肥油肥油的大耳,伴随着低低的骂声:“好啊你,王大耳,长出息了啊,就你那肚子里的三瓜两枣也好意思出来卖弄,作死啊你,官家的事你也敢管,还不给我去卖猪肉去,老娘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快去!迟了一刻,今晚就别爬老娘的床!”说完,气冲冲地向人群外挤去,那汉子干笑了两声,猫着腰屁颠屁颠地尾随去了。周围众人也是见得多了,并没有关注这两人的叫骂,而且他们也被堂中的景象吸引,整个人群渐渐停止了议论,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听得堂中传来一个悲愤莫名的声音,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青衫少年,挺直的腰背,俊秀的身型,虽然未曾看到正面,却也能感受出这个少年长得也必然不差,周围有知道的人,在静默了片刻后,又低低窃语起来。“李家娘子,梧桐街这个俊俏少年郎今日怕是难逃责罚了,怎么瞧着你也不心疼啊!”带着揶揄的笑意看向那身边的少妇,那少妇白了一眼嗔道:“你个死狐狸精,瞎说什么呢,自己心疼却是赖我,看我不和你家那位告状,今晚要你好看!”那李家娘子毫不示弱,回将了一军,先前那少妇也不恼,嘿嘿一笑,窃窃而语道:“求之不得,老娘才不怕,就我家那位,今晚要是能够多持久个几分,说不得还得谢谢妹妹你!”李家娘子撇了撇嘴,不再看他,视线回道堂中。
“王秀才,别给脸不要脸,我家公子好歹也是堂堂正正取得功名的举人,哪能容你随意诬陷!”说话那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仿佛要啃掉对面少年的肉一般。那少年听了却是更为愤怒,竟是一把抄起脚底的布鞋,趁那人一不防备,劈头盖脸就打了上去。好巧不巧,正打落了那厮突出的门牙,疼的他直叫娘。四周众人发出阵阵哄笑,坐在堂上的官员,赶忙拍了拍手中的惊堂木,大声呵斥道:“肃静肃静,堂堂读书人,竟然行此有辱斯文之事,成何体统,来人啊,快快把那两人拉开。”侍立在旁的衙役忙把这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给拉开,其实也就那被打落门牙的小厮在嚎叫,少年早已在抽鞋狂打一通后,退在了一旁,但是那双喷火的双眼依然盯着那厮,仿佛还要再上去抽上两鞋底解解恨。
那官员看这情形也发现今日是不能再审了,赶忙宣布退堂,择日再审。四周围观的百姓也怏怏地离去了,喧嚣的公堂也回归了平静。
绕过大堂,是一处客厅,厅内有三人,两人端茶而坐,一人侍立在下位那人身旁。侍立的人却是有点眼熟,不是那个被打落门牙和血吞的小厮又是谁。现在却一改刚才的嚣张作风,低着头颅,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厅内主座那人就是方才那官员,只听得他对下方在座那人笑语道:“沈员外,令公子的事情有点难办啊,这牵扯到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郎,真的不好办!”说完一张笑脸顿时露出苦色,要多快有多快。那沈员外也不为难,笑着朝身旁的小厮看了一眼,端起茶杯准备喝茶。那小厮早留心着厅内的一举一动,收到自家老爷的眼色后立马从衣襟内摸出了一包东西,轻轻放在了官员的右手边。那官员并没立刻去瞧那包东西,而是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厚厚的嘴唇,摩挲了乌黑的长须,才笑盈盈地叹了口气,道:“按理说,这种事情发生在本县,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情,谁叫本官心系百姓,体察人心呢,好吧,令公子这事也许还有其他法子,好歹松江府的那位和我关系还不错,运作一下还是有希望的,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如何处置这个姓王的秀才,有功名在身,说实在的,不好办!”这次却是真是为难了,虽说能够就此判定此案,却是不能保证那位王秀才那张嘴,本朝历来重视文教,对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多有尊重,各地学官也十分重视本地的学子,特别秀才以上的人士,一旦让那个王秀才找机会捅出来,那他这个一县之主也少不得要吃挂落。仿佛看到官员的为难,那沈员外阴沉着脸,眸子中发出一丝冷光,思索了片刻,好似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后续的事情,我来办好了,大人放心,这也关乎到小子的前途,一定不会有疏漏的地方。”官员听完,颔首点头,端起了茶杯。听得沈员外告辞而去的声音,复又睁开了双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之意。
这是一处阴冷潮湿的监牢,锈迹斑斑的牢门,仿佛一张张鬼脸,使得此地更是阴森。在牢房西南角落,蜷曲这一个少年,少年姓王名直字子毅,阴山县人,秀才功名,年幼双亲皆亡,独留一老仆照顾起居,就在昨日年迈的老仆在惊怒之下撒手人寰,世间再无亲人。此刻在如此阴暗冷寂的地牢内,独留世间的孤单寂寞,被冤入狱的悲愤莫名,以及沈氏奴仆丑恶的嘴脸,使得他恨不能提刀杀个痛快。王直,人如其名,做人做事,宁向直中取,不为绕指柔。今日之事,本来可以协商解决,但是他压不下心中的一口恶气,加之老仆也是因此事而死,血性胜过了理智,使得他决定要将这事捅个通透,方能不违本心。但是,他把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或者是把这个世间看得太简单。此刻他也隐隐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然而深陷桎梏的他此刻深感无力,不免心中想到,若是他有一刀破开这些蝇营狗苟之事,斩尽世间污秽之物的能力,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