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婧遥望城外,纵然她满腔热血,但也知这场仗是不可能赢了,薛家军在南方的大败更是让将士们士气萎靡,战意消退,她亦无能为力。
火冽在她身后,望着猎猎作响的驭北军帅旗,满目萧索,兵临城下,这江山还是得归司马氏啊。
薛婧默默看着那个男子,在洛阳城外,她就曾与他短兵相接,他节节败退,自己果真信了他不能与自己匹敌,呵……原来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跳入他的陷阱。
如今这巩义,背有汤汤大河截断后路,前有三万大军直逼城下,这是让他们自己选择一种了结啊!
谢飞皓望着城墙之上那个一身亮甲的女子,眸带赞赏之色。自古以来女子为将本就叫人佩服,这薛婧带兵神速且迅猛,多次躲过驭北军的猛攻,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薛婧,只要你肯归顺我朝,本将就可饶你一命!”
薛婧眼里一片嘲讽冷笑道“别做梦了!生为薛家人,死为薛家鬼!先祖被司马氏夺权逼迫而死,这江山本就该我薛家的!今日不过一死,本将绝不与你兴祈苟和!”
谢飞皓不再说话,挥手示意攻城。
鼓点急敲,万箭齐发,遮天蔽日。
薛婧抽剑怒喝“将士们!可愿随本将一起战死沙场!”
两万薛家军奋起抵抗这排山倒海的箭雨,不忘回答“愿与将军战死沙场!”
薛婧飞下城墙高呼“将士们!出城迎敌!”
“轰…!”高高的城门缓缓开启,无数薛家军怒吼着冲出,誓要同薛婧一起最后一击。
谢飞皓只见一道挺秀的身影叱咤而来,带起万千剑花,眨眼间便已至身前。
“保护将军!!”
瞬间一排弓箭手跪在谢飞皓马前,张弓欲射。
“退下!”
弓箭手无声退下,丝毫未滞。
薛婧已到身前,森然的剑气贴着他的发划过,几缕断发飘然而落。
谢飞皓微眯眼,缓缓抽出已许久不用的剑,电光石火间迎上薛婧的再次攻击。
薛婧险险避过,额上一层细汗渗出,那一剑差点儿要了自己半条命!
谢飞皓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瞬间又朝她攻去,薛婧眸色一变,忙在地上借力而起,越过他的头顶,谢飞皓轻哼一声,骤然收势,回身刺向她的胸口,薛婧如一尾鱼一贴着他的剑身而退,不断变幻着方向,倒也躲过谢飞皓的不少攻击。
驭北军与薛家军正激烈交锋,两万薛家军被淹没在重重驭北军内,却依旧顽强地杀着,不曾后退一分,战事愈战愈烈,驭北军仿佛找到了当年深入北夷的感觉,战意一高再高,终是将两万薛家军逼到城墙脚下,此时,薛婧也已无力再抵御谢飞皓的又一轮攻击。
厮杀已接近尾声,薛婧与只剩不到两百的薛家军背靠爬满藤蔓的城墙,眼里没有一丝惧意,狠狠看着逐渐逼近的驭北军。
谢飞皓策马而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现在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归顺我朝,还是死在这里。”
薛婧抬起已被血模糊的眼,那个逆光中的男子,那般令人不可逼视。
纵然已看不清他的样子,薛婧喘着粗气笑道“让我归顺你朝?哈哈……除非我死!”
身后的薛家军紧握着兵器,默默上前,为她遮挡着死前的那一角宁静的天空。
谢飞皓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缓缓打马后退。
“放箭!”
“唰唰!!”
无数箭羽射向他们,薛婧眼里最后只见漫天的箭羽而来,身上的痛意已感觉不到,缓缓阖眼,死时亦持剑不倒。
谢飞皓看着这一幕,嘴唇紧抿,吩咐将这两百多人埋在城外,立碑而敬。
谢飞皓入城后,立刻搜去城内的漏网之鱼,果真将正欲烧掉整个城的火冽给搜了出来。
谢飞皓睨着眼前的人,见他一脸不忿,不禁笑道“薛家宗老?哼!你可是想将这巩义城内所有都烧毁?”
火冽不答,谢飞皓冷笑一声“带下去严刑审问!”
“是!”
火冽眼里惊恐之色一闪而过,狠狠挣扎着,渐渐远去。
朝华。
“北方平定!谢将军三日后归朝!”
司马凛朔久郁之色一扫而尽,脸上终于露出丝丝笑意。
“如今,便只剩这汉中还未平复下来,哈哈……那木郯也不过是孤军奋战罢了,不足为惧!”
朝堂之上一派笑意融融,只有司马羽上知道,这汉中的仗,怕是不好打啊!
汉中,为西蛮深入中原最为重要之地,汉中一失守,敌军便可挥军南下北上,纵横整个兴祈,而现在,薛家军据汉中自守,阻挡了从河西而下的暮杳等两万乘风卫,若是不能将薛家军诛杀在此地,那么兴祈便危险了!
多日以来,暮杳多次在城外诱兵而演,木郯都未曾出城迎敌一次,这让暮杳不禁有些担忧,莫不是这木郯早已不在这汉中城内?
榷缭也多次派人迂回至汉中城后,却不见敌军有所动静。
一时之间,暮杳等人有些着急了。
此刻,却传来了北方平定的消息,暮杳与榷缭商议,今日开始,攻城!
午后,汉中位于汉水谷地,终年水汽氤氲,不易散热,榷缭思及此,查探了一下汉中的地形,不禁喜上眉梢,乘风卫正占据汉水源头,若是能在河中下药,这药便能顺着水流直到汉中城内,便能大创敌军。
榷缭带领一百多人沿河而下,每人手中都拿着榷缭配置的可令人浑身无力的药,趁着夜黑,河面上一片粉末飞舞,缓缓溶于河水中,榷缭骑在马上,眼里却闪过自嘲之色,他竟用救人的东西来害人……
这夜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翌日,天还未亮,城外便响起轰闹声,暮杳等人忙起身准备出战,到城下二十里处,一见之下,顿时欲崩溃!
城下几排汉中百姓被绑在城外,哀呼不绝,暮杳等立刻明白了木郯的想法,他是要暮杳踩着这汉中千余百姓的尸体过去!!
榷缭唇色发白,紧紧注视着那一张张无助的脸庞,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木郯一脸冷酷,在城墙上大声道“哈哈哈……老夫且来看看,你兴祈小儿下不下得了手!”
昨夜城中薛家军大部分无力可战,这让木郯愤怒不已,既然你乘风卫下这黑手,那就只好以百姓来拖延薛家军的恢复时间了!
榷缭脸色发青,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与他们决一死战!
暮杳稍稍平下心,皱眉望着那一个个老少妇孺,缓缓后退,两万乘风卫一脸不忍,这些都是河西的百姓啊!
木郯眯眼看着乘风卫的无力后退,缓缓笑了。
三十里外,暮杳吩咐原地驻留。
他翻身下马,一脸凝重地与几位副将站在一处小丘上,远远望去,那道道孱弱的身影,犹如洪水猛兽般,让他不敢前进半分!
榷缭走来,面色阴沉,低声道“药效只能维持一日,一日之后便会消散,也就是说,到今天傍晚时分,若是还不能将薛党拿下,那薛党铁骑便会踏遍兴祈万里河山……”
暮杳眉皱的更深了,他怎能让这大好山河被乱党凌虐!可……遥望城下,那一声声啼哭,那一道道期盼的目光,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烈日下,两万乘风卫眼里的焦急之色逐渐加深,滚滚日头渐渐偏西,城外的百姓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不免更加绝望。
暮杳额上的汗一滴一滴滑落,手中的长枪被他紧紧捏着,却始终不能动摇一分。
乘风卫渐渐躁动起来,多年作战的他们亦是知道,如今,这汉中百姓是非弃不可了。
一人举枪站起,咬咬牙狠心说道“将军!不能再拖了!纵使背上这千古骂名,小人也愿随将军出战!”
“是啊!将军,不能拖了!”
“将军!攻城吧!”
“将军!不要犹豫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那薛贼的铁骑踏破我兴祈河山吗?!”
“将军!”
“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而战!”
……
乘风卫一个个跪在暮杳身旁,眼里的视死如归让暮杳的手微微颤抖,他们与城下的百姓一样,从小生在河西长在河西,如今却是要他们亲手将那些百姓埋葬在此么!
“将军,出战吧!”
左右副将也随他们跪下,他们怎不知那城下的人同为河西的百姓,可……他们又能如何呢……为了国家,为了天下百姓,他们只能选择手刃同胞,只能这样!
榷缭眸子黑的不见半分光彩,他能感觉到他的心在一分一分深切地绞痛着,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啊……
暮杳缓缓阖上眼,手中兵器都似在隐隐叫嚣。他蓦地睁开眼。
“攻城!”
木郯冷眼扫视城下,脸色黑的让人害怕,他放肆大笑。
“暮杳!你终究要杀死自己的同胞!哈哈哈……有这么多兴祈的人随我一起死,值了!哈哈哈……”
暮杳脑中一片空白,他只看到城下的百姓眼里的惊恐,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化作无数利剑将自己千刀万剐!
无数人倒下,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意,他只知道,门破了,无数乘风卫涌入,杀的天翻地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那么多无辜的面孔在他眼前一一闪现,血液染红城墙脚下,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仿佛一张张愤恨的脸。
暮杳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未染半分红,他却嗅到了令人无法呼吸的血腥味。
木郯的面孔在他脚下,满脸诡异的笑,死不瞑目!
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在说着他的残酷,他的冷血!
最后的最后,他一步一步登上染红的城墙,这万里河山依旧美的令人沉醉,残阳如血,如在他手中流淌着的河西百姓的鲜血!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一身蓝衣的女子策马飞奔而来,夕阳在她身后走远。
知馥跑上城楼,一把将他抱住“没事了……我来了……你的疯丫头来了……”
暮杳一滴泪滑落,滴在知馥的肩头。他紧紧抱着她,无声呜咽,知馥哽咽着任由他抱着,她知道他承受了很多,她都知道!
壬寅四年九月,薛党叛军尽数歼于汉中,汉中百姓尽灭,后人称“壬寅之痛”。
——《兴祈史-平乱史》
平乱终于落下帷幕,薛党最后一宗土烁带领余下的薛家军逃往海外,归顺琉球国,从此,兴祈与琉球永为宿敌,隔海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