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晚上,我和美真搭上了赶往雨停所在城市的客车,红秀帮我们买好了车票,说是在网上买的,打开电脑只要网上点一下就能买票了,也不用排队,也不用去车站,方便的很,红秀说的津津有味,我却听的稀里糊涂,时代发展的真的是太快了,十几年前村里只有一台电视,十几年后,手机,电脑,应有尽有了。
到雨停那儿,坐客车要花一个多小时,雨停所在的城市还要往南走,客车越往南走,道路越宽,路上的车越多,路两边的房屋越来越漂亮,美真倚在座椅上,不停往外看着,外面的房屋都是一片一片的,连绵不绝,经过漂亮的地方,美真就会扭过头来问我,这到底是农村,还是城市,当我告诉美真这就是人家南方的农村时,美真的脸上挂满了吃惊的表情,让美真吃惊的是南方的农村竟然比家里的县城都要好。
车子到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和美真刚一走出车站口,就看到雨停朝我们跑了上来,接过我和美真手里的包,叫了一声爸和妈,雨停拎着包,带着我和美真往前走,美真跟在雨停身后,我跟在美真身后,我看到美真抬起手背,快速擦了一下眼泪。
从车站出来,雨停带着我和美真去了一家酒店,酒店离车站很近,只要几分钟的路程,走到酒店门口时,美真说什么也不进去,美真看着这家酒店太好了,不舍得花这么多的钱,雨停对美真说,钱已经交过了,美真说钱交过了也不去住,让雨停赶紧把钱退回来,雨停说钱退不回来了,美真这才连生气带后悔的走了进去。
看着雪白的床铺,美真都不敢上去坐,美真在地里干了一辈子活,这六十多年,身上不是泥就是汗水,现在是第一次住在酒店里,美真真的是不敢上去坐,我呵呵笑着对美真说,那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人,你坐就是了,美真又说,给人家弄脏了怎么办,我说弄脏了也不用你赔,美真这才小心翼翼坐在了上面。
很久美真都没有睡着,一直在和我不停说着话,美真没有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和美真一样没有想到,这虽然不是最好的地方,却是雨停能力之内给我们的最好地方,这对美真对于我,已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美真又和我断断续续说了一会话,说到雨停时,美真便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美真又难过了,即使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美真还是会难过。
第二天,雨停带着我和美真在城里转了转,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了很多东西,我在看着的一刹那还有点欢喜,只是这种欢喜一转身即逝,这座城里的人太多,这座城也太大了,大的让我感到茫然,多的淹没了我的脚步,我已经在这汹涌的人流里走了六十多年,就快要走不动了。
晚上我和美真回了雨随那儿,我和美真这次来就是来看看雨停,见到雨停很好,我和美真稍稍安了一点心,雨停把我和美真送上车,车子开动了美真还趴在车窗上回过头来朝着雨停看,美真的目光在期盼着雨停什么时候不再孤零零。
我在雨随那儿又停了一天便回去了,我舍不得雨停,舍不得雨随,同样也放不下雨新,放不下雨梅,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回到城里没几天,我就回了家,家里还有十亩地,地里的庄稼都熟了,我要回去忙几天,雨新和雨梅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不要再种地了,我只是笑着答应他们再种几年,等到雨停结了婚,就再也不种地了。
一进村遇上了三哥,三哥骑着三轮车刚从邻村磨面回来,见到我回来便让我跟他上家去坐坐,我推脱不过,就跟着三哥回了家,快走到家门口时,看到正对着三哥大门的另一侧,又盖了一间小屋,我于是问三哥那间小屋是不是他盖的,三哥对我说是他盖的,刚盖了没多久,我又问那小屋谁住,三哥笑笑说,他和三嫂已经从院子里搬了出来,就住在那间小屋里。
三嫂见到我来,忙出来招呼我,我看看新盖成的小屋,又问三哥为何不在院子里住了,三哥笑了笑没说话,三嫂却没忍住对我说,是健康媳妇不让他们在院子里住了,把他们赶了出来,我说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闹成了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三嫂又对我说,是健康媳妇生了健康的气,我听了更纳闷,健康不是去广东干活去了,怎么和健康又生上了气。
三嫂叹了一口气,接着对我说,健康刚走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没敢跟他媳妇说,只告诉了你三哥,健康说那边的活太累,吃的又不好,健康想回来,你三哥就让他回来了,听说健康回来了,健康媳妇死活不同意,并对我们说,只要健康进家门,马上就去和健康离婚,我和你三哥都怕了,连夜让你三哥去了城里,拦住了健康,一刻也没停,又让健康连夜回了广东,健康回去还不算,还说是我们让健康回来的,是我们没有让健康挣到钱,整天跟我们吵来吵去,最后把我们赶了出来。
三嫂说完用手抹了一下眼泪,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三哥却呵呵笑了两声,三哥的笑声里装满了苦涩,三嫂又呜咽着说,健康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是她对不起健康,我听了也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三嫂的呜咽声,三哥和三嫂已经七十多岁了,到了这个年纪,本应该是享福的,三哥是个沉默忠厚的好人,好人都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的,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
我又陪着三哥坐了一会,抽了几支烟,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要回去,三哥留我在家吃完饭再走,我对三哥说家还有点事,改天再来吃饭,三哥把我送出屋,我看到院子里健康媳妇正在向外看,看到是我,急忙进了屋,我就想起了远在广东的健康和小屋里三哥三嫂同时掉泪的情景,这种骨肉相连的想念,纵使几千里几万里的距离也阻挡不了。
我回到家也没停,拿起锄头就下了地,出门时遇上了大振,大振见到我回来,急忙和我打招呼:“四叔,你回来了,晚上找你去打牌。”
我忙笑着对他说,先去干活,干完活再说打牌的事,走到村头又遇上了二喜,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媳妇刚从镇上回来,见到我两人同时和我打招呼,还是像以前一样热情。
这几年我一直在城里,在家的时间很少,村里这几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有了些钱,家家都盖起了新房,村里的农用车也多了起来,有几户人家都买了小汽车,有一些人已不再种地,都到镇上或是城里做起了生意,日子越过越红火,只不过村里那些凡是上了点年纪的人却再也没有了那份福气,这两年都走的差不多了,村里的孩子却越来愈多,有时跟我打招呼我都记不起这是谁家的孩子,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感到这里的一切都那样亲,那样近,即使我累的喘不过气来,一旦走在那条路上,走进那块田里,就像是走进了春风里,走进了阳光里,脸上时时洋溢着一种春风拂面的笑意。
走在通往田间的那条小路上,望着一块又一块金灿灿的麦田,看着在田间忙碌的人,我仿佛又看到了我赤着脚丫跑在田间小路上的身影,仿佛又听到了父亲和哥哥们呵呵的笑声,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和蔼慈祥的面容,那些已经远离我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知道我马上就要回来了,如今的我已是满面风霜,垂垂老矣,老了就要回家了,回到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上,融进这片土地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条路,还是那块田,还是那片天,几十载春秋匆匆而过,变的只是我自己,转了一圈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我就这样折腾了一辈子。
我扛着锄头,走向了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