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以后天越来越冷,至宏买了一辆摩托车,每天就骑着摩托车回去,第二天早上再骑着摩托车回城里,看着至宏累了一天,摸黑还要往家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一边是家,一边是亲兄弟,至宏才愿意这样折腾,至宏比以前变了很多,很多话也会跟我说,我看着至宏在寒风中骑着摩托车离去的身影,想起了前些天至宏跟我说过的话,至宏对我说他现在只要看到有关子女教育和父女亲情的电视剧,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母亲,就会用毛巾一遍又一遍擦拭流下来的泪水。
到年底的时候,钢材厂已开了整整一年,一年算下来,除去所有开销,还能剩下一点钱来,这个钢材厂没有白开,我们这一年也没有白干,雨停也找到了工作,我心里高兴的很,一时竟忘了我又老了一岁。
春节刚刚过了没几天,美真就张罗着要去走亲戚,每年也都是这个时候,雨新和雨随他们兄妹几个就会去看看美真二哥,我帮孩子们准备着礼品,东西收拾妥当以后,美真却对我说“至善,这次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二哥吧。”美真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二哥了,更有好多年没有去二哥家了,上一次去二哥家还是雨随去上大学的时候。
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星期,铺天盖地全是雪,天气一冷,路上被车轧过的雪全都结成了冰,我和美真不敢骑车,只能一步一步推着车走,即使这样,我和美真一路上还是摔了几次跟头,原本只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却花了将近三个多钟头,二哥看到我和美真走进家门口,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至善,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你们还来干啥啊!”
二哥边说边拉着我和美真进屋,美真对二哥说我来看看他,好久没来了,怪有点想念的,没想到美真这几句话竟把二哥说哭了,二哥紧紧抓着我和美真的手,对我们说“我只有你们一家亲戚了,只有你们还想着我。”
二哥这么一说,让我又想起了很多事,二哥年轻的时候受过很多累,吃过很多苦,二哥要把他的几个孩子养大,大哥走的早,二哥还要把天照养大,这些苦和累二哥都不在乎,二哥在乎的是他含辛茹苦,甚至当成亲儿子来养的天照现在却不再认他这个叔,喝醉酒就来二哥家闹事,要二哥给他钱,要二哥的儿子给他钱,不给钱就骂骂咧咧,就寻死觅活,二哥要强了一辈子,天照却让他晚年抬不起头来。
二嫂做了饭,我喝了一些酒,本来不打算喝的,二哥知道我好喝酒,非要给我倒不可,二哥一点都没有喝,二嫂告诉我二哥的身体不太好,不能喝酒了,我听了心里怪难过的,我看看二哥,正在往稀饭里面掰着馒头,二哥的牙已经掉了一多半,只能把馒头泡在饭碗里,才能吃得下去,我看着二哥一块一块往饭碗里掰着馒头,掰馒头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二哥看到我看他,呵呵冲我笑了,二哥脸上很深的皱纹很快淹没了这种笑容,我只看到一双皱巴巴的眼睛在看着我,二哥今年七十岁,头发早已全白了,二哥还种着地,每天都要到地里去干活,美真也多次劝二哥都这么大的年纪,不要再下地干活了,孩子们也能养得起他,二哥却对美真说他还能干的动,他不想闲着也闲不住,美真对我说二哥不是不想享福,二哥是在体谅他的孩子。
二嫂在收拾着碗筷,美真和我坐在二哥身旁继续说着话,二哥对我说“至善,你去天照家看看吧。”我对二哥说我不去了,二哥知道我在生着天照的气,可还是让我去看看,美真也对我说“还是去看看吧,就算不看天照,也去看看大嫂。”
天照住在二哥家前面,还是大哥生前盖的房子,已经几十年了,现在天照还住着,村里几乎家家都盖了新房子,唯独天照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天照正在屋门前坐着,我一走进家门,他就叫了我一声“姑父,你怎么来了?”双臂架起墙上竖着的两根木棍站了起来,我被天照这副样子吓住了,以前美真跟我讲过天照的腿害了病,一直说疼,我也没在意,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过段时间就会好,谁知现在却成了这样,我问天照“你的腿怎么了?”
天照对我笑笑“废了。”
“胡说什么!”我猛然给了天照一吼,天照嘿嘿笑笑“姑父,真的,跟废差不多,一点力气都没有,脚都不敢踩地。”
“那赶紧找医生看看啊。”
“找医生看过了,医生告诉我要坚持吃药,慢慢调理,过个一年两年,会变好的。”
“那就坚持吃药。”
天照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嘿嘿笑着,停了一会对我说“我不想看了,这条腿能好就好,不好就由它去吧。”天照说完突然止住了笑声,呆呆愣在那里,眼睛没有看我,我也看不到他的眼睛里有光亮,像死了一样,整个人都跟着黯淡了下去,天照不是不想看病,是因为他看不起病了,天照蹒跚着把我让到屋里,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还是他结婚时的几件旧家具,天照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二哥曾对我说过天照怕我,我呵呵笑笑,天照就算怕我也是以前怕,以前我能给他钱,现在他不会怕我了,我这些年穷了,我想对天照说的是他不应该怕我,他应该怕的是二哥。
最近这几年,天照过的不容易,他的腿不好,基本都是他媳妇一人干活,辛苦可想而知,天照的儿子去年结了婚,结婚盖房子花了很多钱,天照因此欠下了一大笔帐,天照对我说他永远也不可能翻身了,天照最伤心的是他的这个刚刚结过婚的儿子跟他一模一样,天照狠狠对我说他真想打断这畜生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