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天照“你能不能找找你的战友,让雨新去当兵?“天照听我这么问他,得意的笑了出来,使劲拍了拍胸脯“姑父,您算是找对人了,只要我一句话,别说想让雨新去当兵,就是想让他去当官都不是个问题。”
我知道他吹嘘的毛病又来了,也没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样的话他会滔滔不绝说到太阳下山,只是赶紧催促他去办,他左看右看就是不走,嘿嘿对我笑着还不停挠着头,听美真说过,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来家里要钱,他从来都不直接说出口,都是等着美真主动给他,现在这个动作又来了,我知道他又是想要钱了。
我故意问他“怎么有问题了?”他挠挠头皮,嘿嘿笑笑“问题不大,不算个问题。”我禁不住笑了,看看他不争气的样子我就很生气,看看他现在仍浪荡不羁的样子,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对他感到失望不是因为他混到这个地步而失望,是因为他混到这个地步仍不知悔改而失望。
几天后,天照风风火火赶到家里,站在大门外大声冲我喊“姑父,雨新当兵的事成了。”等他进了门,我问他还要不要拿个喇叭,到村子里再吆喝一遍,他嘿嘿笑了“不用了,我嗓门不比喇叭差。”
雨新能够当上兵我很高兴,可是美真听天照说雨新要去东北当兵,却又犹豫了起来,我知道美真是舍不得她的孩子,雨新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美真虽然放心,但却不能天天看到她的孩子,更不能天天照顾他,我劝美真不要太挂念,孩子总是要长大,早晚一天要离开我们,我们也不能照顾孩子一辈子,现在让他去当兵,是希望他能够有个美好的将来。
雨新知道他要去东北当兵,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顺从着我的话,从这孩子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他的人生被安排在我手里似的神情,我并没有掌控孩子的人生,我只是把他们放在了一条可以通往光明的路上,并希望他们能够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最终能不能到终点,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靠的还是他自己。
东北的雪下的很大,飘飘洒洒,落满了整个世界,火车穿行在这银装素裹的茫茫雪原之上,像一条巨龙穿梭在白云之中,无拘无束任其自由,我望着窗外不断退去的村庄与树木,忽然想到了赵四方,他是不是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是不是被美丽的景象深深吸引住,要在这里停下脚步,不再继续流浪?这片广袤的沃土能够承载他多年的孤独与痛苦,他应该能从那个悲观宿命的灵魂里走出来,我想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这里,正在张开着双臂拥抱着这片无垠的土地。
雨新本来个就高,穿上军装更是好看,我看着雨新现在这个模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高兴,本想着会把他送到大学里,没想到却把他送到了部队里,好多事情我们都做不了主,但一件事情发生了,就一定有它发生的意义。
雨新把我送到车站,我不让他去,怕他违反部队的纪律,可他执意要去不可,雨新不是不听我的话,也不是想违反部队纪律,只是想送送我而已,这种方式虽微不足道,但对于我来说,心里就像是吃了蜜。
赶往车站的路上,我们父子俩没有说一句话,雨新拎着包,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他,他就低下头去,我也想跟我的孩子说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很多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就能懂,语言有时候并不能表达所有。
我上了火车,便叫雨新回去,他点点头,过了好长时间火车才缓缓启动,我擦擦车窗玻璃,看到雨新还在站台上,不停跺着脚,用嘴对手哈着气,眼睛一直看着火车,我的眼眶一热,眼泪流了出来,雨新站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迟迟不忍离去,只是为了能够亲眼看着我离开。
美真看着独自回来的我,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曾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的孩子现在离开了她,与她相距千里之外,雨新那边是冷是热她不知道,她再也不能天天听到雨新叫她娘的声音,她再也不能一遍一遍叫着雨新的名字,我看着美真难过,心里也有点失落,刚把雨新找回家,又马上把他送到家门之外,我们并不想这样做,我们也不想送雨新去当兵,也想把他留在家里,让雨新天天守在我们身边,这样做满足了我们却委屈了孩子,这样我不会同意,美真也不会同意,我们哪怕天天都以泪洗面,还是要把孩子送出去,还是想让孩子好。
回到窑厂几个月后,美真寄信过来说雨梅也不上学了,美真在信上给我说了雨梅不上学的原因,雨梅跟雨新不一样,不是不认真学,而是即使认真学也学不会,我也知道雨梅这丫头懂事是懂事,可在学习上却有点吃力,功课一直都不算太好,成绩差强人意,现在美真来信说不上学了,我心里有点失落,但并没有像听到雨新不上学时那种失落,雨梅的这种失落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就像飘飘扬扬的雪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落地,到了落地那天却平静的出奇,即使再洁白美丽也不会太可惜,雨新的那种失落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漫天繁星,闪耀在星河之间,点亮夜空光芒四射,让人觉得永远也不会坠落,就在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却突然陨落,加速撞击地面的巨响震碎了毫无防备的那颗心。
雨梅不上学,美真却不想让雨梅跟她一样,一辈子两手黄泥,美真想让雨梅去城里学医,有一门手艺,雨梅将来可以养活自己,雨梅并不愿意去学医,她想去外面看看,美真问雨梅想去哪?雨梅对美真说想去上海,那是一个承载了无数年轻人梦想的地方,孩子们心中对上海的憧憬已经远远超过了上海本身应有的繁华。
美真不同意雨梅去上海,雨梅才刚刚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一个女孩子,美真怎么也舍不得雨梅去上海,雨梅听了美真的话,美真说的话雨梅会听,只是不再和美真说话,美真了解她的孩子,雨梅的不高兴美真还是能看得出来,看着雨梅不开心的样子,美真心里也不好受,孩子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是孩子的心愿,如若不能让孩子实现心愿,会让孩子留下深深的遗憾,就算雨梅不对我和美真抱怨,我们还是会觉得对雨梅有所亏欠。
雨梅去了上海,大哥家的女儿在上海已经好几年,雨梅去找了她,她帮雨梅在一家工厂里找了一份工作,一个月后,雨梅离开了上海,回到了家,扑在美真怀里哇哇大哭,雨梅对美真说想家了,一天比一天厉害,美真紧紧抱着雨梅,也跟着流下泪来,她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此时满脸泪水,她此刻所能做的仅仅是帮雨梅擦掉委屈的泪水,跟着一起掉眼泪。
雨梅跟着美真去城里学了医,雨梅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不安分,是我们让她去了上海,是她自己将她的那颗心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