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午,押送劳工的囚车队伍来到天合关外,这一路上,官军只给了大家很少一点水与食物,仅仅够勉强维持人的机能,有人向官军要水,但招致讥讽,那官军小头目讥笑着说:“不给你们水,是为你们好,你们知道巴蜀现在有多旱吗?养成少喝水的习惯,对你们好。”
说完就自顾自的拿起自己的牛皮水囊,咕噜咕噜的喝起来。
麟离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在梦里又回到了赤水村,回到那片白茫茫但又那样美丽的芦苇荡,梦到和爹到后山去打猎,梦到和方万穿着补了一层又一层的破衣服,在赤水河边捡着扁石头扔向河里,打着水漂,看那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方万一边扔着石头一边问:“麟离哥,你说这赤水河为什么是红色的?”
“不知道。”
方万说道:“我娘说,是因为这河里住着神灵。”
“哪有什么神灵,我才不信呢,我爹告诉我,要想活出人样来,只能靠自己,命运只把握在自己手里。”
二人说着话,麟离的父亲出现了:“离儿,你怎么不好好照顾娘亲,却独自跑到这里来玩,难道你不知道娘亲的双腿不好吗?”
儿时的麟离露出孩子气:“我和方万玩一会就回去,爹,你快去打猎吧,放心,我很快就回去照顾娘的。”
突然闯出来一队官军,不由分说,就把麟离的父亲按在地上,为首的一名官军队长呵斥:“你们这些猎户,竟敢拒交朝廷要的兽皮,罪该万死!”
麟父回首怒斥:“我们拼着命辛苦打来的猎物,我们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你们出这么低的价钱,强买强卖,与强盗有什么两样!”
“嘴硬!”为首官军上去一刀,砍在麟父的脖颈上,这一刀没砍透,那官军队长又接连补了三刀,这才把麟父的头颅砍下来,用刀尖挑起来,将头颅扔进赤水河,鲜血流满了一地,但很快就被河水变潮湿的泥土吸收了。这时娘亲拄着双拐从村里跑出来,直奔麟父的尸体,抱着尸体哭了一阵,充满怜爱的看了幼小的麟离一眼,然后抱着麟离,泪水早就挂满了脸颊:“离儿,好好照顾自己,娘亲走了。”说完纵身跳入血红的赤水河,接着方婷也从芦苇荡里跑出来,然后全村男女老少,都跟着从芦苇荡里跑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跳进了赤水河滔滔的河水之中。
麟离喊着梦话,在梦中惊醒:“爹!爹!娘!别扔下我啊!方婷!”
方万把他摇醒:“哥,醒来啊,你做梦了吗?”
在方万的摇动下,麟离从深度睡眠中醒来,方万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麟离哥,这路上可病不起啊,你身子弱,但得坚持住,要是病了,他们才不会看医,只会任你生死。”
麟离坐起来,盘缩在这又脏又臭的囚车里:“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我梦见我爹死的那天了,我娘也跟着跳进了赤水,你妹子,还有全村的人,都一个接一个的跳进赤水里。”
方万小声说道:“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看你就是太想念家乡了,不管是怎样,我们得想办法逃命,这要真是被弄到巴蜀修建那什么倾宫瑶台,那是十条命也得死干净。”
官军终于把囚车停在了天合,拿起木盆,把一盆盆的清水泼到囚车内那些劳工的身上:“你们就好好享受吧,出了这个天合关,就到了巴蜀,那里缺水严重,怕是到死也洗不上一次澡了!”
麟离无心关注这冰冷的凉水,他深深的陷入那把他带回到过去的梦境中,娘亲上山给爹爹送饭,被老虎咬断了双腿,后来太康登位,按夏朝祖制,新帝登位,需向军中重要武将赠送各色兽皮,虎,熊,鹿三种动物的兽皮,按军阶赠出,将军赠虎皮,辅将赠给熊皮,先锋赠给鹿皮,将士接赠之后,就要向君王宣誓效忠。官家要的兽皮量大,价却很低,先不说无法按期打来这么多猛兽,就算打来了,谁家也不愿意以这么低的价格卖出去,猎户敬畏山神就如同疍家敬畏河神一般,水里的鱼打光了,以后就无鱼可打,山上的兽猎尽了,以后也无兽可猎,所以猎户绝大多数是不会做这种绝户营生的,以赤水后山为例,就算把山上活物全都猎杀,也凑不够朝廷所要的兽皮的数目。
这片后山虽与九幽山相连,属于九幽山支脉,但九幽山是皇家猎场,若不是高官显贵,是绝对不能进山狩猎的,于是九黎猎户,就都被限制在这片赤水后山的支脉上,官军割去父亲头颅的一幕,永远的刻在了麟离幼小的心灵里,像被烧的通红的烙印一样无法抹去。在他的心里,赤水的河水,就是被父亲的鲜血染红的。
刚才那个梦,让他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让他心神不宁,无法安静下来。他回想着在能想起来的,儿时的每一天,他感觉那些美好的日子终于,要逝去了,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夏天为熟睡的他扇着蒲扇,唱着的那首动人的歌谣,母亲的歌,如同天籁之音,回想在他的脑海里,随他度过了无数个枯燥穷苦,但又无比幸福快乐的童年。
草屋布衣,浅塘流水,
屋前共看夕阳,慢慢沉下一片青山坳,
羞闻屋前杏花娇,
弯月如腰,醉时当歌醒时笑,莫辜负少年郎的青春年少。
行猎苍山,柴门轻轻敲,
灯影摇曳,夜色中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岁月匆匆,催着人儿这般老,
把酒一朝,长琴一曲,
问天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