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会对这些感兴趣。”我把那张碟取出来递给他,“你是从哪儿搞到的?我曾经看到过这个视频在网络上的截图,相当模糊不清。可这张碟里的宣传片非常清晰,我想在电视上播放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他接过碟。“是上次带一个旅游团,一个客人落下来的。我正打算把东西寄过去,你帮我寄出去吧。”
我拿起一支笔。“地址,名字,电话。”
“偏僻,快递到不了,走邮局吧。”他撕了一张便签纸,刷刷地写了几行递给我。“我先走了,今天要去机场接个团。”
我嗯了一声,把门关上,找了个大信封,准备把地址抄上去。才写了几个字,我的手指就猛地僵住了。
那个地址,对我而已并不陌生。很多年前,在我念书的时候,曾经在那个地方实习过。那是一座坟场翻建而成的水电站。
而那个收件人——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死人!
童雨。
我捏着那张便签纸,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尹雪望着对面的程启思。“后来,我还是把那张碟寄了出去。我挂了号,留了我家的详细地址,我本来以为那封信一定会被退回来的,但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于是,过了一个月,我去邮局查——挂号的信是可以查得到的——邮局告诉我,那封信已经寄到了。我很吃惊,因为我非常清楚童雨早已经死了,她是决不可能签收那封信的。”
程启思有点狐疑地问:“你确定?”
尹雪点了点头。“我确定,因为她死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她白净的双手神经质地绞纽着,“我怕那个地方。很多年前,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在那里实习。我的一个同学就死在那里。”
程启思怔了一下。“怎么死的?”
“哦,是意外。调查过后都说是意外。”尹雪的眼光变得迷离,带着一点回忆的味道,“她是淹死的。在水里。”她的微笑突然像是带了一点诡秘的味道,“据说,我们都那么说,她是被笔仙上了身,所以就自杀了。”
程启思瞪着她,他一直觉得尹雪很正常,思路清晰,但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坐在这里听她说话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尹雪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笑了笑。“女孩子们,特别是十多岁还在念书的时候,常常会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什么碟仙啊,笔仙啊,半夜十二点坐在镜子前面削苹果,如果能把一个苹果的皮完完整整地削下来,就会在镜子里看到未来丈夫的脸啊——类似的。”
程启思也笑了。这类的说法,在小的时候,确实常常会信以为真。他问:“那你试过没有?”
尹雪捂着嘴笑。“我手笨,削水果常常会削到自己的手。所以我吃苹果都是不削皮的,”
这么一打趣,气氛轻松了许多。尹雪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冷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也许,说这个十年前的故事有那么一点多余,它跟现在发生的事,没什么关系。不过,我们有句俗话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长夜无聊,我们就当作消遣吧。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去做类似的尝试。有些事,是真的,不能……不能当成玩笑的。”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水电站,小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水电厂,它的拦水大坝,会像涨潮时候的长江一样,波涛汹涌。如果一个人掉下去,那是绝对无法生还的。
有必要介绍一下相关的知识,不管是采用水力,还是火力发电,它发电最核心的环节就是发动机。而发动机是由两个最主要的部分:定子和转子组成的,类似于风扇中央转动的那一部分。正常的发电厂,光是发动机就可以占据整一个大型车间。而这个小小的水电站,发动机转子的直径只有两米左右。而且周围也没有什么保护措施。
我们在那里实习。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男女差不多各一半。都是大城市来的,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呆得发闷,完全就一拿着钱都花不出去的地儿。这里的特产大概就只有一种大如牛的蚊子,咬了人之后老大的一块包,又红又肿。
那幢宿舍楼,老旧潮湿,我一直怀疑我的风湿就是在那里实习的时候染上的。灯光昏暗,还挂着泛黄的破旧古董的蚊帐——当然抵御不了蚊子的攻击。灯泡也是老式的,一群群的蚊虫绕着飞舞,完全视蚊香为无物。
最要命的是,宿舍楼里没有卫生间,我们必须走过一个小篮球场,才能走到一个公用而所。当然,这个厕所也是最老式的,里面甚至没有灯。篮球场上也没有任何路灯。我们每天晚上要去卫生间,必须带上手电,成群结队地去。
我们实习的具体内容,就是呆在发电的车间,挨次去作每小时一次的仪表记录。其余时间,我们就呆在车间里的集控室里,胡天胡地地闲聊,有时候打打牌,打发时间。因为有时候会上晚班,所以我们有时候会整夜呆在这里。
我们开始玩一件无聊的事:请笔仙。
请相信我,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到我在打这些字的时候,身上还在一阵阵的发冷。真的,我从来不真正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或者说,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产生过比较过份的作用。但是,在我的身边,的的确确,发生过一些令人不解的事情。至今,还是不解。
我们一人拿着一张白纸,一支笔。桌子是张非常大的长桌,我们都趴在那里请。办法很简单,具体这个办法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总之好像大家都知道似的。只需要把笔尖轻轻触在白纸上,右手握笔,然后嘴里念着:“笔仙笔仙请出来,出来请你画个圈……笔仙笔仙请出来,出来请你画个圈……”
当笔真的在白纸上画出个圈的时候,就说明笔仙请来了,你就可以问想问的问题了。我试过很多次,一般那个圈只能画到一半或者是三分之一,偶尔有一两次能够把圈画完,却没办法问出来想问的问题。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什么真的想问的,只是打发时间,玩玩罢了。
那个地方,听水电站里的师傅们说,原本是个坟场。——就是我们住的那幢老旧的宿舍楼那里。也许,这就是那个地方特别阴暗和潮湿的原因。我们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晚上要不是有一大群人,是根本不敢出房间的。
我至今也想不通,那个圈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我可以担保,我绝对没有刻意地去在白纸上画下一个圆圈。那么,我难道不得不承认那是属于一种非自然的力量的作用么?是那种力量在推动着我的手,让我画下了一个圆圈?
十年了,我对此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那不只是我自己的潜意识在起作用。哦,好吧,这并不是重点,只是我多年以来的一个疑虑。
我的同学之一,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叫童雨,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她请出来了笔仙。是的,我们都看到了,一个个圆圈出现在她笔下的白纸上。写出一个个问题的答案……她对我们说,那个笔仙,不,是那个鬼缠上她了,她甩不掉。是的,有时候,我们会看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抽动,她说不是她自己动的——就像不是自己的笔在纸上画出的圆圈一样。
不幸的是,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在意。我们只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孩子,我们只是在做一个游戏,如此而已。
那天晚上,半夜,我睡不着。我看到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就披上外衣,朝走廊走去。看看月亮,虽然有点傻,但也比睡在床上发呆的好。
走廊上的灯是宿舍很常用的声控灯。脚步响一点,就会亮。由于走廊又长又幽深,常常还走不到一半的时候,灯就熄了,然后又得狠狠地跺一脚。拖鞋啪啪啪地踩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落一地,寒渗渗的。
在这里实习的只有我们这一个班。我们女生住了两个寝室,相隔得有点远。我走出房门,跺了一脚把灯跺亮了,然后往那边寝室走过去。
人在半夜睡醒的时候,往往都有点迷迷糊糊的。我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和笑的声音,我楞了楞,抬头一看,那边寝室门口的灯也亮着,有好些人在门口,说笑的声音我在这里都能听到。我视力不太好,虽然我为了漂亮从来不肯戴眼镜。我看不清楚那边的人是哪几个,想想总该是跟我一样睡不着的人吧。
我没在意,也觉得有点冷了,就打算回房间去。我一脚正踏进房间——就在这一瞬间,我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的时候——突然一下,外面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我无法形容那一刹那的感觉。十年了,那时候的感觉还留在心里。突然一下子,耳边的声音就没有了,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拉动椅子刮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只有寂静,空洞冰冷到极点的寂静。
我怔了一下,保持着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的姿势,僵在那里。我回过头,去看——那边的灯光还是亮着的,但是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灯光,在那里暗淡地发散着。
这时候,我头顶上那盏灯也熄灭了,顿时连投在墙上的影子都消失了,眼前顿时暗了下来。我又在那里呆了一会,不敢再回头看那边,直接回了寝室,打起手电筒蜷缩在床里看书,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为止。
第二天,我去问那个寝室的同学,他们半夜有没有出来过。大家都是一致的否认,我起初疑心她们跟我开玩笑,后来一想,我半夜出房间,这是连我自己都料不到的事情,她们何必跟我开这个毫无必要的玩笑?
而且,我还记起了一件事。当时,我听到了拉椅子的声音,也看到了椅子。那是一种比较古董的藤椅,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而在这座宿舍里,只有硬梆梆直挺挺的木质椅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把藤椅。
后来,我问了那宿舍的管理员,她说以前这里还是坟场的时候,倒是有那种藤椅。我听得背上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再也不敢问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值夜班。我发誓不再去想那事,反正我们的实习期再过两天就要结束了,我们也永远不会再来这里了。我揉着关节酸痛的手臂,暗暗地咒骂着这里阴湿的天气。
班长翻着点名的签到薄,突然问:“童雨呢?她怎么没来?”
童雨一向不是太爱说话,成绩也是中等,虽然不突出,但也很少有迟到缺习什么的。一个男生说:“难道在寝室里请笔仙请得都不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