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一踏进那所屋子,就楞住了。他曾经在电视上和杂志上见到过藏族的房屋,但亲自进去却还是第一次。那房屋里,颜色鲜亮浓烈得几乎让人感觉会得色盲。用得最多的颜色,就是红和黄,而且是最纯正的大红色,和鲜艳的亮黄色。所有的装饰图案都是以几何图案居多,方块,圆形,十字,整个房间都遍布着装饰的花纹图案。这种风格,完全跟简约——或者是协调——类似的形容词无干,迎面而来的都是浓艳耀目的颜色,图案无处不在,哪怕是一个角落都不例外。所有的饰物,哪怕是一个挂件,一块地毯,都绣满了图案。他还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应该是酒店里和这里的商店都常用的藏香,在这房子里香味更是浓烈了。
杨昆看到程启思惊讶的样子,推了推他说:“看习惯了就好了,他们就喜欢这样的风格。他们的家,都是这样子的。你可不要小看他们这里的装饰啊,很值价的。”
降央让他们在炕上坐了下来,又给他们倒了茶。程启思一闻,又是那种奶味很重的酥油茶。他本来就已经冻得浑身发寒了,有这种热呼呼的东西真是求之不得,一口就灌了下去。杨昆说:“别提了,又有车翻了,半夜三更的,冷死我了。”
降央又提了一罐子酒过来,那酒就一直放在火炉前,温温的。他把酒倒了出来,给杨昆和程启思一人倒了一杯。“你平时都懒成那样,现在又那么冷,你居然肯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真不容易。”
杨昆嘿嘿地笑,程启思喝了一口酒,正是在烤羊晚会上喝过的那种。酒劲很大,程启思三杯下肚,就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了。杨昆也喝得满脸都发红了,只有降央皮肤黑,完全看不出来有没有喝醉,还在那里一个劲地招呼两个人多喝掉。
“你一个人住这里?”程启思问。他觉得这房子挺大的,因为颜色太艳,图案太多,房中的饰物家具也多,所以显得这房间比较拥挤狭窄,但这房子实际上一定很大。降央笑着说:“是啊,我一个人住。”
程启思想起这附近,除了这里没有一点灯光,显然只有这一户人家。他禁不住问:“难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害怕?”
降央哈哈大笑,他指了指房屋正中墙上供着的一个奇怪的东西。“有这个,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汉话说得很流利,但还是听得出来不是汉族人,在有些发音和音调上有点奇怪。
程启思望了一眼,在一片花花绿绿中,那个挂着的东西着实不太显眼。不过,那东西前面供着鲜花,应该是个很小心敬奉着的圣物。看模样,像是一个天然的玉石之类的东西,上面有着深青色花纹。
“这是……?”
杨昆嘲笑地说:“你连这都不知道,难道带你来的导游没有带你们去买这东西吗?”
降央横了他一眼,说:“那里面卖的,不少都是骗人的,能给我家里的这个比么?”
杨昆啊了一声,忙打拱作揖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对程启思说,“这里的导游,都会带游客去买天珠的,难道你没去?”
程启思说:“好像是有停车带游客去店里买东西,不过,我那时候正想睡觉,昏昏沉沉的,就没下车。”他又问,“天珠?”
天珠。似乎在哪里听过。程启思想了一会,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他知道这应该是藏族尊敬的圣物,所以连“东西”两个字都不敢出口了。
杨昆解释说:“天珠,本来是来自西藏的。也可以说是一种玉吧,有的也含玛瑙。它里面含有一种元素——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叫‘镱’。世界上只有天珠里,含有这种元素,据说戴上它,可以避邪。你看,上面有很多‘眼’,根据这些‘眼’,以及天珠本身颜色的不同,可以分成各种各样的类型,比如双眼天珠,三眼天珠,双寿天珠……”
他还没说完,程启思就笑了起来。“杨警官,你不去当导游卖天珠真是可惜了。瞧你说得这口若悬河的模样,怎么就不弄一个自己来戴上?”
杨昆的表情却放正经了。“天珠,据说是活的。这样的……这样的……我还真不敢轻易地戴在身上。”
“活的?”程启思也提起了兴趣。降央也朝他们坐拢了些,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关于天珠,在我们藏族,有三种说法。在很早很早的时候,西藏还不是陆地,是海。天珠就是生活在海里的,像海螺一样。后来,西藏从海变成了陆地,它们也因为缺水就干枯而死,外壳就变成了天珠。”
程启思听得啧啧称奇。“这是真的?”
降央跟杨昆一起哄笑。“当然是传说了,你还真信啊!”
程启思被他们取笑得讪讪的,降央又说:“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说天珠是天珠泉化成的。据说高山里有一处天珠泉,泉水凝结成珠子,就是天珠了。”
这个倒是一听就是神话传说。程启思问:“还有一种说法呢?”
杨昆抢着说:“那也是在西藏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了。据说,天珠是由‘虫’变成的。
藏族人骑马的时候遇上了这种‘虫’,‘虫’就会停止移动。这时候,就得马上把地上的砂子抓起来,往‘虫’的身上洒。如果洒中了,‘虫’就会变成天珠了。如果没洒中,那‘虫’就会消失不见了。他们藏族人有种说法,天珠出土的时候,都是活的‘虫’,要蠕动好一阵子才会静下来变成天珠呢。”
程启思笑着说:“还是第一个听着比较可信,哪有这么奇怪的虫,又是珠子又是虫的?”
杨昆说:“程大警官,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冬虫夏草,听说过吗?那也是九寨沟盛产的一种非常名贵的药材,冬天是虫,夏天是草,你说怪还是不怪?”
程启思“啊”了一声。他终于想起来,以前是听谁提到过天珠了。
是尹雪。尹雪曾经告诉过他,自己的丈夫身上就有一串用以避邪的天珠,而她的丈夫,也是一个导游。这也是尹雪会出现在青峰岭电站的原因之一。
程启思按着自己的头。他喝得太多了,晕晕乎乎的没法子仔细思考。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对了,尹雪跟她的丈夫,也是同学。那么,她的丈夫也应该认识这一次同学会来的人了?
“喂,启思,你在想什么?”杨昆碰碰他,又把杯子塞到他手里。程启思摇了摇手,说,“我真的不能喝了……”
“藏族朋友的酒,你可是不能拒绝喝的。”杨昆说,“拒绝了,就是不尊重他们,随时会准备跟你动刀子的。”
程启思一看,降央的手果然都放在腰带上的刀柄上了。他苦笑着说:“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他把那一碗酒又喝了下去,头更晕了。他看着降央腰上的刀,说:“能给我看看么?”
降央很大方地把刀抽出来递给了他。那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纯银的,镶着玛瑙,绿松石,上面雕刻着相当精致的花纹。程启思一拔出来,就打了个寒噤。那把刀虽然外表很好看,但绝不仅仅是个摆设,是把开了刃的刀,非常锋利,估计杀人就跟切豆腐没两样。
程启思把刀还给降央。“真是好东西。”
降央说:“我这里多着呢,明天送你一把。”他又指了指杨昆,“我也送过他一把,不知道他丢到哪里去了。想再要一把,没门了。”
杨昆摸着后脑勺傻笑,程启思却突然不说话了。降央奇怪地看着他,问:“怎么?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
“不不,当然不是。”程启思回过神来,急忙解释,“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盯着降央的刀,问,“这些藏刀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降央又把刀对着灯给他看,“你瞧,这刀柄上还刻着我的名字呢。”
程启思看着刀柄上刻着一串藏文,看不明白。他又问了句:“如果用藏语说,天珠应该怎么念?”
“我知道,”杨昆忙接口说,“叫‘思怡’。意思就是美好啊,威德啊,财富啊……反正就是这类的意思。降央的名字,也是藏族男子很常见的名字,意思就是智慧。”
程启思过了好一会,才又问:“虫草……那个冬虫夏草,这里很多么?”
杨昆又滔滔不绝地开始了。“当然,这里本来就是虫草的原产地之一啊。这里产的虫草,医用效果特别的好,这可是软黄金啊,一克就是几百块,要想买上一公斤好点的虫草,至少是要几万。但来这里买的人可是络绎不绝,这里山里的住民,靠种这个,发了大财的可多着呢。”
程启思说:“种?不是天然的吗?”
杨昆说:“当然是天然的最好了,那价格都不一样。虫草珍贵,因为它对生长的环境非常非常挑剔,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地方能够存活下来。所以啊,天然虫草,那价格比黄金铂金什么都要贵多了。”
降央也说:“对啊,这东西对气候啊,土壤啊,温度啊什么的要求都很高。要海拔在四千米以上的地方才可能找到。”他对着杨昆说,“青峰岭不是就有吗?不过好像也被挖得差不多了,就是你前天说要去那个地方。”
杨昆哦了一声,“是吗?早知道我也去挖掉来卖了。”他伸了个懒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哎,明天还要开车回茂县,我看还是早点睡吧。”
降央依依不舍地看着那酒。“里面还有剩的呢。”
程启思态度却变了,笑着说:“难得这么喝一次,来来,我们把剩的喝完。”
杨昆新鲜地看着他,说:“你刚才不是不愿意喝么,怎么,喝上瘾了?现在还拉着我们喝了?”
降央高兴地说:“你喜欢,明天我送你一坛,让你带着走。我家里做的青稞酒,比外面的好得多了。”他抱起酒坛,又把每个人的碗倒满了。杨昆苦着脸看着酒碗,程启思说:“可是你说的,藏族朋友敬的酒,不能不喝。不喝,就是不尊重人家啊。”
杨昆一脸的苦相,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是有仇必报。”
程启思一笑,却转头问降央说:“你刚才说,青峰岭也有虫草?可是,那里是个电站,会不影响那里虫草的生长?”
“电站跟虫草没关系吧。”降央说,“那个电站,本来就在深山里。听说,几年前那里发现了一大片的虫草,于是那里的人就一窝蜂涌去了。结果,不少人发了财,就不在那里上班了——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是那个电站里的。后来,又不得不另外找了一些人去顶替。”
程启思注意地听着,回过头问杨昆:“徐强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当站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