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经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半夜的时候,我一回头,恍惚还听得到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我知道,那一定是幻觉,我的家的周围,都没有竹子,绝对绝对没有。
我不是信,我也不是不信,但是,这个世界上,我们不明白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我的生日是万灵节。万灵节是跟万圣节紧挨在一起的。今年的万灵节,也很快就要到了。东方也有东方的鬼节,那就是七月七。都说七月七,鬼门会开,如果做了亏心事,就不要在那天晚上出门。我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但是我也不愿意在鬼节的晚上出门。因为我住的地方,虽然是个还不错的住宅区,但是房子四周,都种着竹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小区种这么多竹子的,而这个小区非常非常安静,有时候晚上我突然醒过来的时候,总会怀疑这周围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才会安静到这种死寂的地步。
我住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像个鸽子笼。家具电器都齐备,我也是看中这一点才租的。卧室的构造很奇怪,因为跟周围的邻居都从来没有交往,我不知道别人家的是不是也是这样。我怎么形容呢,我的床是贴着墙放的,但那堵墙在床脚的地方,朝着外面拐了一道弯。也就是说,在卧室的门的斜对的方向,有一个类似玄关的结构。然后就是一道落地的玻璃门,外面是一个小花园——我住的是底楼。
这样的卧室结构,我从来没有见过。卧室的光都被那堵拐弯的墙挡完了,哪怕是大白天,房间里也是黑黑的一片。我的生活习惯是半夜四五点睡,一觉会睡到下午,这样遮光的房间倒是很适合我。只不过,我有风湿的毛病,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更是不停地发作,绝对比天气预报还准确。底楼太潮,今年的雨水又勤,我半夜里常常关节又酸又痛,痛惯了也无所谓了。窗外种满了竹子,有风有雨的时候,就一片片地沙沙作响。只要下雨,我就是一定睡不好的,我最怕雨滴在竹叶上的声音,那一定会让我失眠。
哦,扯远了。其实不管是风湿痛,还是失眠,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了。住到这里之后,我常常做恶梦,梦见有鬼,而且清晰得就像是真的一样。一般来说,做梦多少还是知道几分,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在这些有鬼的梦里,我完全不知道。再加上隔两天来一次的鬼压床,让我烦不胜烦。我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里,也有过这种情况,但我后来请了串珠子挂在床头,也就没什么了,这次似乎还不管用。
我一个朋友,还不到三十岁,用的是最新款的手机和配置最好的笔记本,对这些却是信到骨子里。每次见了我就跟我侃神神鬼鬼的,侃得我打呵欠又不好表示。一天我回来,看到他跟我丈夫在家里转来转去地忙活,我很莫名其妙地问:“你们在干什么?”我已经看到我那朋友手里拿着一束点燃的香,在四处走动。
我丈夫说:“你不是天天叫睡不好觉做恶梦吗,这不是帮你请了一张符。”我走到卧室一看,在门框上果然贴了一张黄色的符,我眼睛近视但平时从来不肯戴眼镜,也看不清楚上面画的是什么。我也懒得看,反正都是看不懂的。
当天晚上,让我郁闷的倒不是会不会做恶梦,而是那掉了一地的烧过的香灰,让我打扫了半天。
平时,我如果遇到什么事,常常会去许愿,如果愿成了也一定会去还愿。有一次我曾经连跑了三次一座寺庙,那愿成了,不还是不行的。我一直认为,神佛是要敬的,不敬是不行的。小时候我就不信,有一次我去一个很有名的拜佛烧香的地方,我奶奶要我拜,我死活不肯,说我不信,说这些都是假的,回去就大病了一场。不过,我舅舅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论者,过年过节我奶奶给我爷爷在门口烧柱香,他看到就会说人都死了化成灰了烧了有什么用,去上坟的时候他会把用来祭祀的东西吃掉,我看他也什么事都没有,活得潇洒得很。所以鬼神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敬是一定要的,那是为你自己好。
符请回来的那天晚上开始,我果然没有做恶梦了。虽然窗外的竹叶声还是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反正我这次新买的房子也快装修好了,我发誓这次我绝对不要再种竹子了。
我搬家的时候,也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张符揭下来。但是很倒霉,我那个帮我请符的朋友犯了事,现在在外地的拘留所里,我也没办法去问他。我自己也不懂要请走符需要什么程序,于是就由那符留在那里了。记得我那朋友曾经跟我说“你到时候如果把这符请走,这屋子就有得看了”,不过我心底里其实压根就不相信,他每次都跟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我十分听不进一分的。
他还常常跟我说他认得一位大师,可以预测未来什么的,我嘴上附和,心里不以为然。这时候,似乎我的想法应验了。真能把预知未来,那他现在会是这个境地吗?
搬了家后,我对我的新家是满意的。这里一楼只有两户,不管哪一间房都是光线充足,阳光明媚,我丈夫就常常笑着说:“这里总不会闹鬼了吧?”
我看他一眼,我跟他永远不会讨论“在某地方是不是真的有鬼”的问题,他也从来不会问我做恶梦或者是鬼压床的详情。真奇怪,一般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有这些情况,总该有好奇的吧?他不会,从来不会问一句。但他会帮我做请符之类的事,真是奇怪。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有那种情况,至少我认为是,他身上有一串天珠,是在西藏带回来的。我每次问他天珠究竟是什么用的,他会回答我一句“假的,没什么用”。
“不会,我住进来后就没闹过。”我说,“不过,这地方一点气氛都没有。以前我那些比较诡异的小说都是在草堂小筑写出来的,现在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对了,我忘了说了,我们以前暂时租住的那地方,叫草堂小筑。我看到房价涨得很猛,就突发奇想地想把原来的房子卖了,于是在楼下找了家房产公司登记,结果在一天之内就卖出去了,而且卖了个我都不敢想的高价。结果,为了我的贪心,我不得不租套房子暂时住一年,然后买套新的,慢慢装修。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这所房子的气氛变了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从搬进新家之后,我丈夫长期出差在外,一般七八天,十来天回来一次,过个夜或者呆上一天就走,所以等于是长期我一个人。也许是有一天下午,我在书房看书,突然觉得整个房间阴冷冷的,连射进房间的光都是阴暗的。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但我确实不会当一回事。什么事都会变成习惯,我并没什么害怕的。我选择这所房子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什么方位,风水之类的问题,就像我租草堂小筑的房子的时候,看到满是竹子心里别扭我还是得租,有什么办法,租不到满意的啊。这些事情,只能是茶余饭后说说谈谈的罢了,我没我那朋友那么信。说到他,现在还在等判呢,如果真的那么能知吉凶,怎么会搞到这一步。
这天晚上,我丈夫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说了一句:“你看那边那家,阳台上挂了七个红灯笼。”
我没看,我眼睛近视,又懒得找眼镜。“是吗?大概前段时间过年挂上的,没有摘吧。”
他说:“哪有在阳台上一挂挂七个的?”
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面,往外面看。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因为这里离马路不算远,所以也吵吵闹闹的。右边的一幢房子的七楼,果然挂了一排大红的灯笼,我数了数,真是七个,把整个阳台都挤得满满的。他已经走到我身后了,说:“是不是七个?这家人真有毛病。”
“人家喜欢呗。”我说了一句,正想走开,他忽然又说:“那家人才是有毛病,把整间屋都弄得绿绿的,像是闹鬼一样。”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靠左手边的那幢楼里,也在四楼,有一间房子的灯光确实很诡异。不是绿,是那种很诡异的青色,那整个屋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绿色的洞穴。
“嗜好吧,人家喜欢这种颜色。”
他说:“用这种灯光,不是有毛病是什么。这家人装修的时候,也不动脑筋想想。”
我说:“人家喜欢,管你什么事。”突然想起了一点事,说,“明天我要过草堂那边去一趟。我的银行卡是在那里开的户,我得去办点事。”
第二天下午,我就去了原来住的小区附近的银行。很近,跟原来住的房子就是一墙之隔。银行里人多得我都丧气,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我。把事情办完了,我一走出门,就看到附近围了很多人,还有警车过来。
我有点奇怪,就往一个人堆走了过去,想听听是什么事。
“那里面死人了啊!是哪家啊?”
“就是旁边啊,那草堂小筑里面。好像是一楼。靠里面那一幢房子。”
“怎么死的?”
“这就不知道了。”
我心里动了一下,就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小区门前乱哄哄的,我也跟着往里面走,越走心里越沉。我已经看到死人的地方就是我以前住过的那一幢楼,门口的保安认得我,就招呼我。
“姐,还好你搬走了,这次死人的就是你以前住的那间房子。”
我这次是真的寒了一下。“怎么死的?”
那个小男孩保安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听他们说,是自己把自己扼死在床上的。”
我这时候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当时我没有请走的那张符,是不是还在卧室里。我突然记起我那朋友跟我说过的话,说那张符不是普通的符,是藏符,是可杀恶鬼的,而不仅仅是驱鬼。但是很明显,警察还在清理现场,我是肯定没办法进去的。何况,我从来不是个好奇心大的人,对于好奇心可以杀死猫我是举双手赞成的。想着晚点家里还要来客人,我也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了。
我的客人是几个女孩,有还在念书的,也有刚开始上班的。我们出去吃饭,下楼的时候,小蕾说:“雪姐,你知不知道浦蓉铁路的鬼故事?”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小蕾嗨了一声,说,“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以为你对这些很感兴趣呢。”
我笑着说:“我对这些从来都是听听罢了,不会真正地感兴趣。你说说看?”
小蕾正要讲,茶茶就拦住了她。“要讲也等出了电梯再讲,我最怕电梯,每次都不知道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事。”
“这么多人一起坐电梯,有什么怕的。”我说。一出了电梯,我就说,“可以讲了吧。”
突然,茶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因为她在我们背后,吓得我们都不轻。她说:“我忘记拿我的照相机了!”
我们几个人都出了一口气。小蕾埋怨地说:“忘记拿东西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叫什么恐怖做什么!我还以为有鬼出来了呢!”
茶茶于是坐电梯上去拿她的照相机。小蕾就开始给我讲那个所谓的铁路灵异事件。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据说是一件真实的事情。一条铁路修建好以后,拍了一段广告宣传片。有一群孩子玩“搭火车”的镜头,这本来没什么出奇的,但是在一个转角的时候,一群孩子里多出了一个。一个蘑菇头的小男孩,他双手搭着前面一个女孩的肩头。这个镜头只有那么一瞬,要逐桢逐桢截图才能看到。而导演,他非常清楚,自己找来的孩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小男孩。然后,在不久之后,那个被搭肩的小女孩也暴死了。
故事讲完了,茶茶也拿了东西下来了。我们就往楼下的门走去,我笑着说:“可以当成恐怖小说的题材了。”
伸手一推门,门却是关着的。我把门打开了,让她们几个先出去,然后把门推了过去。在太阳下走了几步,我说:“有点奇怪。”
“什么?”她们看着我。我说:“刚才我明明看到门是虚掩着的。”
我回过头,看了那门一眼。那是玻璃门,需要密码才能开的,可视的那一种。我明明刚才看到门是虚掩的,可是我们就站在电梯口,既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门是绝不会自己关上的。那门关上的声音是很大的,我平时在四楼都可以听到。
我说:“也许是我看错了,我视力不好。”
我们就出去吃饭了。虽然这个故事让我觉得好奇,但找到的资料都是含糊不清的,我也不再多看了。我只当它是一个故事,而且就这么结束了。
哦,这只是一段前言。也许这一段是很零碎,很散,啰啰嗦嗦的,可是,请相信我,我讲这些是有原因的。你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讲到后面,就明白我为什么要讲这些琐碎的事了。
很多事,在发生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到后来,到事情发展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你回过头来再细细一想,就能把那些散碎的事联系在一起,而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了。
就像用一根线,把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