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几宿。
北疆的耶城,风沙与大雪结伴而来。
出门的行人渐渐稀少,大街上冷冷落落,不复往日的热闹。耶城可是商贾往来必经之地,那些三教九流之徒往来熙攘,便是朝廷罪犯发配到塞外,大多选择此处要塞。
这是约定成俗的三不管小城,城里治安谁也不想花点时间管,城郊的乱葬岗总会悄悄起几座新坟。但若轮到收份子钱,官府、帮派倒是争先恐后,人人都想插只手进来分一杯羹。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中午。酒馆的红色旗帜被风吹卷了,皱巴巴乱成一团。
“哎呀。宁伯伯,你腿脚不便,这些小事儿我来就行了。赶紧歇会儿。”粗布蓝衣的少年从楼下跑下来,抢下老人双手满满的水桶,身手快如猎豹,转瞬入了厨房。
“小虫,注意点,别洒了。咳咳……”头发斑白的老人颓然扶住酒馆账台,发出绵密的咳嗽声。
宁骁勇,游荡江湖多年,若在四十多年,还算帮派里一条猛汉子。十六前走到耶城,原只是想稍作休整,未料后半身留在了这座常年风沙侵袭的小城。
他的小徒弟兼酒管小学徒,方小虫,十六年前被宁骁勇从菜市场捡回来的婴孩,晃眼间已成翩翩少年。
但见方小虫细眉大眼,高高的鼻梁横在脸上,已透出英气,不足之处偏是身材略微精瘦,嘴皮功夫犀利。
未几,一阵清脆的驼铃声急促而过。
又是凌乱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方小虫从厨房出来,拉开门帘,灰尘滚滚的大道上飞跑过数匹骏马,黑衣劲装的10名男子疾驰而过。
方小虫道,“宁伯伯,这快都要下雪了。前些年头,出关的人少,入关的人多,才是正经事。这个月也真是奇怪了,第四批人出关了。难道去抢宝贝不成?”
“管得了这许多闲事。”宁骁勇叱责道,手头慢慢翻过账本,这个月的进账出乎意料的好,每日都有一笔大买卖。
打开柜子,宁骁勇抓起钱袋,掂了掂,一股怒气直腾腾闯上脑门。“小虫,把宁扬风那个混蛋找回来。一个时辰,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脚步声微微作响,酒馆的帘子猛地掀开。
五个男子径直踏入酒馆。
单见带头男子戴着黑帽子,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一张国字脸上坑坑洼洼的皮肤,浓眉小眼塌鼻子,只是身材魁梧得有点咄咄逼人,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滑稽。
方小虫笑嘻嘻迎了上来。
“各位爷们好,欢迎光临小店,哎呦,爷们真是眼光好啊。咱们明月酒馆的酒哪,可是耶城顶好顶好的,咱们认了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的。各位爷们,要喝点什么?哎呀,我这脑袋瓜子真笨,爷们是先要上点小吃对吧?牛肉干来几两?花生要几碟?五碟够不够?”
带头男子只轻轻一摆手,方小虫被一股雄厚的内力推了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带头男子在窗前落了座,紧随的四位男子立在他后方,冷冽的眼光齐刷刷望向宁骁勇。
四位男子均是一袭青衫,握剑在手,倒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显得训练有素。
方小虫隐隐感觉到气氛有点奇怪。难不成这些中原人要掌柜亲自招待不成?“爷,您慢慢想,本店的黄酒女儿红最是招牌,每日只限一壶,这不只剩下三四斤,爷们尝尝?”
宁骁勇头也不抬,一边算账一边心痛,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这回可要把兔崽子吊了打,狠狠折腾个十天半月下不得床,看他怎么逛得窑子耍得拳击。
方小虫大抵明白了些许,今日这些人来喝酒的兴致缺缺。
宁骁勇抬起头,在望见几个人时,嘴巴微微张了张,眼睛射一道精光。
顷刻,宁骁勇狠狠拍了下桌面,酒馆最昂贵的红木柜台,硬生生裂成数片。这也就是一转眼间的事。
“小虫,你当我死人了吗?还是你耳朵不好使?滚出去。”
方小虫吃了一惊,脚下生风,赶紧冲出酒馆。身后传来一道冷到尽致的声音和拔剑声,“20年了,你没死,我来了。”
罢了。江湖故人相见,不外乎两类。一类是诉衷情,师兄长师弟短,唠唠叨叨一番,便是虚情假意,也腆着脸应付一段,而若是交情久远,那得把酒欢谈,旧事旧情一一道来;而另一类就是报怨恨,积累下来的情仇家仇,经年累月,不挣个你死我活,实在意难平。
方小虫可见多了,这酒馆被约架的人砸了几回,最严重的时候,自个儿也被打破了头打晕过去。宁骁勇也不是没仇家的清白人。这已经是他第三回遇见故人。
这也可能是方小虫第三次要拖那些死人的尸体去护城河了,真倒霉,这次偏偏来了五个人。
方小虫嘟囔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回宁扬风,若不按时找回少掌柜的,不晓得这次要被罚泡几天几夜冰水了。再则,找到了少掌柜,也多一个人帮忙搬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