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他人报仇是出于恻隐,替自己报仇是出于正义。”
——塞缪尔·约翰逊
飞机降落在纽约,一辆救护车正在那儿等着我们。冬日的冷风以往总会让我浑身不自在,但是现在感觉棒极了。急救人员将我从飞机上抬到救护车上,险些把我摔在地上。幸好我身上绑着安全带,否则真要亲吻大地。不过我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欣然笑了笑。没有什么能够与自由相提并论,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烟消云散,至少在那一瞬间是的。
我们来到史丹顿岛社区医院,这儿离我姐姐住的地方很近。尽管我知道卢戈和他的同伙一定在竭尽全力地搜寻我,但至少这会儿,我感觉自己可以享受片刻的宁静,好好休整一下。我觉得很有必要马上盘存我的剩余资产,如果还能剩下什么的话。在吉恩·罗森的大力帮助下,我所有的账户都被清查了一遍。的确没剩下多少,但无论还有什么,我必须要把它们保护起来,存放到某个安全的地方。我暂时还顾不上,但心里清楚得很,我必须要将那些罪犯绳之以法,不能再让他们逍遥法外。他们不必担心我会去报警,因为截至目前,依据我收集到的反馈进行推测,警察不太可能相信我的故事。经历过那一切之后,这样的现实让我极度受挫。我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集中精力养精蓄锐,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需要,有了革命的本钱才能更好地应对摆在我面前的诸多挑战。
我姐姐不上班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父母也来看过我,还给我带来剃须刀和刮胡膏,因此那是我五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刮胡子。我几乎觉得一切都回归正常了,如果那有可能的话。我没告诉他们实情,只是说我出了车祸。我还没准备好向父母讲述我的遭遇,他们也理解不了。我认为最好等待时机成熟之时,换个环境告诉他们真相。不过,当我最终告诉他们时,他们确实没法理解。话说回来,我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在医院发生了一件事,确实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我姐姐来看望我时,医生走进来问我情况怎么样。我问他所说的情况指什么,他说迈阿密的那家医院出了一份报告称我的艾滋病病毒检测呈阳性,并且说我是个沉迷于静脉注射的瘾君子。我和我姐姐告诉他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这么说来,我还做过艾滋病病毒检测。我很震惊,思绪翻江倒海地涌上来,难道那些罪犯趁我神志不清时给我注射过什么?难道迈阿密那家医院给我输血时用的是感染了病毒的血源?我体内有毒品成分这点可以理解,因为我确定意外发生的当晚我被下药了。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医院没有人相信我说的故事,也不替我报警了,他们很有可能认为不报警是为我着想。我不得不伴随这个不确定因素生活将近五周的时间,直到化验结果出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我无处喘息,更别提休养了。终于,结果出来了,是阴性,他们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我很好奇上天对我的考验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也好探探我的承受能力。结果不幸发现,考验远比我预想的要久。
纽约的医生多了一份好奇,质疑起我的伤处。医生告诉我姐姐他有些疑惑不解,因为他依据自己的经验和我所遭遇的车祸程度,判断伤处不像是车祸所致。他嗅出了一些不对劲,不停地追问姐姐问题。她劝他别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迈阿密的主治医生能像这位医生一样有点儿好奇心的话,也许他们就会报警了,那些歹徒也就能快些被逮捕了。
能够活着,并且重获自由给我带来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我开始变得忧郁,因为我不仅没了家,没了所有的私人财物,连身份也没了。过去的我貌似在那场人造事故上演的夜晚就已经死了,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是另外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经历的一切,所有的所有一股脑地涌上来,不免悲从中来。我一直都是独自应对挑战,现在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愿意去面对摆在面前的困难。不论是情感上还是身体上,我都已精疲力竭,但却耽搁不起。歹徒们还没有被绳之以法,他们依然在寻找我,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现在只想冲个热水澡,泡上十个小时,把所有的烦恼都顺着下水道冲走。我已经五周没有享受过人类的衣食待遇了,热水澡无疑会让我的身心大大恢复。能活下来,还能阻挠他们的邪恶阴谋,这也算是给我一点振奋。我被给予了第二次生命,但不能把它看作是理所当然。无论如何,我真的很想让这件事情赶快结束,可事实看上去并没那么容易。
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忍不住在想我出院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或许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事情的主次很明显,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人的安全,我必须要把这些伤害过我的罪犯关进大牢。据他们在仓库里跟我说的,或许我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犯罪团伙在掠夺我的财产时这么容易就得手了,半点儿阻碍都没有,他们一定因此而受到了极大鼓舞。他们还跟我说,他们可以经营这个绑架和勒索事业,而不会受到惩罚,没人能够阻止他们,甚至没人关心这个,他们认为自己战无不胜。我知道我已经非常走运了,他们下一个目标或许就不会那么好运,因为无疑他们从我这次错误中汲取了教训,不太可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医院的营养师来病房看我,想知道为何我如此憔悴瘦削。如果她了解了我过去一个月的营养摄入,很有可能还会惊叹于我居然没瘦得只剩骨头。我时不时地会觉得沮丧,因为没有人相信,也没人理解我的遭遇。不过我必须要学会接受现实,不要再期盼有人能懂我经历的艰难与困苦,这是不可能的,言语无法描绘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1994年12月24日,平安夜,医生来到病房跟我说,如果我可以拄着拐杖走路,就可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回家过。他给我做了六个小时的手术,拆掉了缝合我腹部的五十四针线脚。我以为所有的折磨都被远远抛在了迈阿密的那个仓库里,但我错了。手术的疼痛和折磨更难以忍受,医生还会不时拉扯接在我阴茎上的管子。我不禁怀疑,这些痛苦和折磨到底有没有个尽头,难道是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和苦痛签了一份终身会员制的合约吗?我已经十天没有下过床了,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路。护工来带我去做物理治疗,第一次从床上下来又是一次极度痛苦的经历,我险些摔倒,不过护工扶住了我。我决定那天晚上出院,任何事都休想拦住我。下定决心、咬紧牙关,我终于能拄着拐杖走上几步,达到了医生的要求,因此他同意放我出院。
出院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衣服,我被送到医院时基本上是光着的。姐姐倒是能借给我一些适合的衣服,但是没有鞋子。六点钟左右,轮椅被推了进来,载我到楼下等候的车上。
这是几乎六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来到户外,当然不包括我从迈阿密的医院来到纽约这短暂的旅程,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当医院门一打开,傍晚的凉风拂过我的脸颊,顿时我泪如雨下。我已经奢望了许久,还以为再也不可能感受到那珍贵的瞬间。那片刻让我顿时醒悟,一个人的自由是多么可贵,我重获了第二次生命又是多么幸运,这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我觉得自己又有了人样,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有了自由的思想、身体和灵魂。当我坐在车上,惊羡于华灯初上的都市夜景,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在那短暂的车程中,我重新找回了那份坚毅,并跟自己保证,我会继续战斗,直到将罪犯绳之以法。
十五分钟后,我到了姐姐家,让姐夫帮我冲了个澡。那个澡一定冲了有两个小时,洗澡的感觉从没这么好过。洗完澡,我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同时感叹我们总是把生活中这些最简单的快乐和享受,看作是理所当然。
姐姐尽她所能地照顾我,每十五分钟喂我一次,可是我没什么胃口。她用轮椅把我推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因为她说我的肤色蜡黄。最初的几个晚上很糟糕,我睡不踏实。入睡后,总是会梦到我被锁在仓库里,醒来时大汗淋漓,还在使劲拉自己的胳膊,试图挣脱锁链。
两天后,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来了,我从不敢奢望还能再见到他们。我们的重聚充满了泪水与感动,孩子们还太小,意识不到都发生了什么。陆陆续续地,我给妻子讲述了在仓库里发生的事情。最让她震惊的,是德尔加多居然也参与了,换做是我,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我们几乎立刻开始讨论接下来的打算,我不想再待在纽约,恐怕会连累我姐姐和她的家人。这些丧心病狂的变态还在招摇过市,我敢肯定他们正在地毯式搜寻我。我慢慢患上了妄想症,事实上还挺严重的,很多次我都坐在窗边向外张望,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动静,或是有没有在房前停了很久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