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很大力气下决心的胖商人猛地从包子馒头堆里拔出脑袋，小眼睛用力眨了眨开，挤出了一粒黄眼屎：“熊老大，七十年前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今天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我山胖子有半个不字立马让九天玄雷劈死！”胖商人说完一张嘴把面前的酒水吸了个干净。
这边被叫作熊老大的壮汉才道了声“好兄弟”，那边老板娘便是又一个白眼拍过来。
“兄弟个屁，你这兄弟昨天晚上还跟着那一老一少两个偷看我洗澡来着。最没种的是这胖子居然叫人家小孩子把风，自己还不敢第一个上来瞧！”老板娘这话听着像是告状，可那眉眼间哪有真怒？一仰头喝尽酒水，唯有一丝晶莹挂在红艳艳的唇角，瞧得胖商人两眼发直。
“我要娶你，提前看看又怎么了？”两眼发直不是嘴巴发直，胖商人接话倒是不慢。
“那你就看着那老头子瞧我身子？”不得不说老板娘这白眼翻得很有水准，怎么瞧都会让男人心动。
胖商人蔫了下去，嘟囔道：“都是水雾又看不清，我倒想只自己去看来着，上一回可是被你追着砍了二百里。”
旅人冷哼一声骂了句白痴，一仰头把面前酒水喝了个干净。
熊老大与同行另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尽饮酒水。
酒水既尽，小店中欢快的重逢气氛也消失不见。
熊老大扫过五位兄弟面庞，张了张嘴，却发觉真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他这个向来被几位兄弟尊一声“老大”的头目竟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们来了。”简单的四个字，熊老大的声音却是难以形容的苦涩，几乎是强逼着喉咙发出的声音。
“当年他放我们一马，我们替他办了一件事，这生意公平值当，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追杀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咱们多活了七十年，未尝不能再挣出七十年来。”胖商人笑得难看至极，偏生这话说得发自肺腑。
老板娘走到胖商人身边站定，淡淡说了一句“我听胖子的”，然后用手揪住惊喜无限的胖商人的大耳朵，好叫他不能回头看到她满脸红晕。
熊老大看着胖商人和老板娘，焦虑苦涩的目光里也透出了几分欣慰。几百年情缘纠葛，谁曾想这二人居然在今日通了心意？他把目光落在旅人身上，这个看着穷酸的书生实际上才是六人之中实力最为强横的存在，也是最为擅断的人。
“不悔，唯死战可得活。”八个字，旅人或者说书生缓缓地打开了自己的书箱，从中取出一柄看上去就知道是精心保养并且久经战阵的长剑。
与熊老大同来的两人此时分别比划了几个手势，天生不能言语的他们此时不能浪费体内真力传音识海，所以就只能这般打着手势与人交流。
手势的意思很简单，只有四字“同生共死”。
熊老大豪气顿生，大手一巴掌拍碎了身前方桌，起身道：“好，今日我们六兄妹同生共死，熬过今朝，咱们又有七十年好活！”
“熬过今朝？”听来柔软顺心的女子声音，却用这四个重复过来的字掐断了店中其余五人将要发出的应和。
两颗头颅爆开，无数细小的藤状植物从两具已经没了生命的腔子里喷涌而出，不断挥舞着寻找下一个目标。此时店外方有一声传来：“明知师尊最讨厌哑巴，熊老大，你怎么就不能先把这两个哑巴给做了呢？非要污我师父的眼么？”
无数细丝般的藤蔓刺向熊老大的胸口，仍处于震惊中的熊老大却并没有躲闪的意思。
寒光一耀，方圆十丈之内尽为光影笼罩。那些丝状藤蔓在触及熊老大胸口的前一瞬尽数变成了飞灰，而后空气中才传来极为响亮的叮当几声，似乎是兵器交击的声音。
“酸秀才，你的不忘剑长进不少，方才那三百九十五剑就当赏你这些年的努力。再接下我三剑，饶你不死。”还是那个之前爆掉两名哑者头颅的人开口，语气中似有些微赞赏。
空气中三道波动倏忽显现，店中那刚刚救了熊老大一命的旅人书生只做了抬剑这唯一一个动作。
剑碎，呕血逾升，不忘生的胸腹之间三道血线由细到粗，最终轰然爆开，一人分作三段，也只能变成尸体。
被喷了满身鲜血的熊老大终于回过神来，剩下的胖商人和老板娘也终于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声尖叫。
七十年，没能缩小半点修道路上的差距，却叫他们的对于小店百里之外的那一男一女更为畏惧。
“师父，店里还有三个，不如就从这对苦命鸳鸯开始？”这声音在提及“师父”时变得极度恭敬，更有浓浓的狂热的崇拜之意。
“一定不会说的三个都死了，给这三惜命的人一个机会。”又是那柔和得如同春风拂面般的女子声音响起，却听得店中剩余三人几乎尿了裤子。
黑袍骤现，一人出现在店门所在，垂着的右手二指间夹着一张前白后黑的符纸，纸上纹路诡异，中间却有一“剑”字清晰可见。
漆黑的面具下传来带着浓浓不屑意味的声音：“师父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谁说出最后见那人的一切，谁活。哦，我会优待新婚的夫妻。放心，我真的很通情达理，你们夫妻只要有一个说了，另一个也活。”
熊老大的面皮猛然一抽，急剧的收缩让他看起来似乎是笑了笑。
胖商人和老板娘都没看到熊老大的表情变化，但他们知道这些年来不忘生进境之快，进步之大。所以当这黑袍罩身黑甲覆面的人仅以符中剑意就杀了不忘生之后，心神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冲击和动摇。
胖商人看着刚刚答应了自己爱意的女人，又看向那个不远万里赶来的兄弟。他忽然想到了方才那女声所说的内容。
不会说的都死了。
不会说的都死了？
胖商人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需要做些什么，让三个人都活下去，因为虽然他不想死，但他更怕爱人和兄弟死在自己眼前。
已经失去了三个，我们算不算已经仁至义尽了？当然算！已经赔本了！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可别怪我！
胖商人狠狠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看着那黑甲覆盖的面容。他想告诉对方自己知道的一切，来换取三人同活。
胖商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惊恐的目光扫向身边，却只看到爱人的身躯，颈部以上，全都不见了。
“熊老大不愧是熊老大，好气魄。你是想活的人，那咱们什么都好商量。”
胖商人听见了黑袍男人的话，但他却已经无法再愤怒，再出声，甚至不能再去看眼前这个一拳把自己胸口轰出个血洞的兄弟。
眼前世界已黑，所以胖商人死了，头被打炸的老板娘也死了。
“焚山六鬼，还剩下一个。”黑袍人说着又笑了一声。
熊老大全身汗毛炸起，羞辱、愧疚、疯狂、恐惧。他终于成为了自己曾认为绝对不会成为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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