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淮水虽然有些冰冷,但是没有结冰。在夜幕笼罩下,漆黑的河水从城的西门转了一个半圆,顺着还算雄伟的城墙,拉出一条墨色的线。在绕了大半圈城墙后,淮水从城池的东门笔直地流向无边的旷野,消失在夜幕下。
在东门旁的码头,停着十来艘客船。客船上点着大红的灯笼,给寒冷的夜幕带来一丝丝的温暖。靠近客船,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有喝彩声,有鼓掌声,有酒者的吆喝声。嘈杂喧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人间幸福喜庆的乐曲。
是啊!正月十五闹花灯,祈得欢庆喜相逢。元宵节便是要闹一闹,乐一乐,给新的一年讨一个好彩头。走南闯北的贾人更是在意吉祥的预兆。这不,城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合计着,租来几条大客船,又请来几个在十里八乡数得着的戏班子,弄了一个灯会,请了淮阳城里,和自己有着生意往来的掌柜们,好好乐呵乐呵。
而在这几条大船不远,还有几条小船静静停在那。和豪华的大船相比,这几条小船就寒酸多了,不但木料陈旧,没有光泽,就连装饰也是简简单单。大多数船只挂了一个红灯笼,里面的烛光也不甚亮,只能照清小半个船头。唯一一个例外的是居中的一条船,它比其他的船稍大,木头虽然陈旧,但保养得很好。这条船的船头和船尾各挂了两个大红灯笼,灯笼里的蜡烛也是用的好货色,微光照亮了整条船,不像那些小船灯笼里透出的光,软弱无力。
这几条船便是淮水渡口的几户贫民养的船。由于摆渡赚来的钱并不多,而且每年还得按给贾人定的税率交重税,所以每家剩的钱都不多。要是再刨去给老人留的药钱,给孩子留的嫁妆彩礼,给船修修补补的费用,那可真剩不了多少了。但是在这个万家同庆的节日里,总要置办点喜庆的物件。于是渡民们便把手里不多的钱凑了一凑,找来一条客船,大家都跑到客船上,沏一杯浓茶,打算听一听说书人肚子里的奇闻异事。
“话说,只见那老魔头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闪了闪,一片血光便染红了半边天!只瞧见那老魔头把手中的长剑一挥,一道血色的剑气便飞了出来,一下子便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高台之上,一位青衫老者垂手站在桌子后,对着台下的渡民们滔滔不绝地讲着,“哎呦喂,这可不得了!老魔头这一剑,当真是弄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群魔乱舞……”
“然后呢?别光说这些没用的!讲书的,你倒是讲重点啊!”台下一个急性子的渡民忍不住打断说书老者的长篇大论。
“就是就是,老头儿你倒是往下讲啊!”有了一个人带头,剩下的渡民也开始叫嚷起来。
老者被打断,也不恼火,而是微笑着抚了抚颔下的一缕枯灰色的胡子,然后把手往前伸,又往下压了压,不紧不慢地道:“诸位莫急,且听老朽一一道来。”
渡民们听了说书老者的话,也不再催,都安静下来,瞪大眼,支起耳朵,认真等待着,唯恐少听了一段话,一个字。
说书老者清了清嗓子,道:“那老魔头发出一道剑气后,白少侠便抓住了一个机会,人剑合一,御剑向着老魔头的胸口飞来。老魔头大喝一声‘呔!’手中的长剑血光再闪,一道又一道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剑气便斩向白少侠。”
“那白少侠临危不惧,化作一道流星,任由一道道剑气斩在自己身上,剑出如龙,闷头便往老魔头的身上扑。可是血色剑气实在是太过凌厉,白少侠有些支撑不住,这时,白少侠心头闪过一幕幕往事,想起老魔头对自己的家人,对天下百姓做的令人发指的暴行,便把心一横,喝道‘老贼!拿命来!’”
“白少侠把护体的真气一收,全部聚于剑上,速度顿时一增。可那剑气实在是太多了,白少侠刚刚收了护体真气,肚子上就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血直往外喷。但是杀红了眼的白少侠连哼都没哼一声,一心一意地御剑杀敌。”
“苍天不负有心人。白少侠舍了自家的安全,终于冲到老魔头的跟前,一剑插到老魔头的心口上。那老魔头的周身一闪,只听‘咔嚓’一声,保护老魔头的护体罩就出现了一条裂缝。”
“老魔头见状,阴森森地一笑,猖狂的大笑道:‘哈哈哈,小毛贼,你爷爷我的护体神功早已练成,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
“老魔头说完,扬起手中黑气萦绕的魔剑,一下子就扎向白少侠的心窝。”
“白少侠身上的护体真气在攻击的时候就散了,要是这一剑让老魔头扎实了,准是一个血窟窿,闹不好小命都不保。不过……”
“不过什么,老头儿你倒是快说啊!”忍不住的渡民又喊道。
说书老者微微一笑,吊足了台下渡民的胃口,才不紧不慢地道:“莫急莫急,待老朽接着说。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情况下,白少侠一拧身,便偏开身,让开了心口要害,只是老魔头离得太近,白少侠终究是没躲开,被老魔头一剑刺在左肋上。”
“只见白少侠左肋条上开了一个三四寸长的口子,血哗哗地往外冒。老魔头阴阴一笑‘我能灭你父母兄弟,今天也能杀了你!’说完,老魔头一瞬间便挥出七七四十九剑,剑气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大网,迎头向白少侠罩过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剑气,白少侠仿佛回到了那个乌云密布的夜晚,老魔头带人把自己的族人一一杀尽。以后的几年里,只要自己一闭眼,便会浮现出一道道寒光凛凛的长剑,刺入自己亲人的心窝。那滚烫殷红的血,洒在脸上,又被涌出的泪水冲下来。”
讲到这里,可能是受自己的话语所感染,也可能是被为了营造气氛,吸引渡民的注意力,说书老者的嗓音哑了下来,用一种哭腔叹道;“只要一想起那个滴血的夜晚,白少侠的心都在颤抖。几百号人,都死在老魔头的手上。想自己苦练神功,为的不正是有一天能手刃仇人,给自己黄泉下的爹娘一个交代,给死去的亲族一个交代。可现如今,大仇未能得报,自己也将殒身于仇敌之手,这可如何面见底下的爹娘。”
“一念于此,白少侠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手上的剑猛然窜出一道丈许长的剑光,喝道‘老贼,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一道寒芒随着白少侠的怒喝,划破了血色的天空,照的人眼都看不清。而后,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人们的眼睛才能看见东西。”
“这个时候,血色的云早已散去,露出瓦蓝瓦蓝的天,仿佛揭去了罩在人们心头的一块大抹布,心里这叫一个透亮。”
“天空之上,静静地浮着两个小黑点,正是白少侠和老魔头两人。白少侠的胸口还插着魔剑,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魔头就显得有些惨了,心口上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正不住地冒血。”
“老魔头双眼呆滞,嘴里发出‘嗬嗬’声,血沫子从嘴里喷出来,就是说不出话。白少侠看着他凄惨的样子,大声呼喝道“老贼,你终于死在了我的手里。怎么样,我凝聚了全部修为的一剑滋味如何啊!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爹!娘!孩儿给你报仇了!”
“说完,白少侠向着自己爹娘坟头的方向上跪倒,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这时的老魔头身上开始冒红光,不一会便渐渐化作泡沫,消散在苍茫天地间。”
“打那之后,祸害人间的老魔头就被白少侠除去了,人间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可人们想去向白少侠道谢时,却再也没找到他人。有人说他修为尽失,去家乡为爹娘守坟尽孝去了。也有人说他在最后一战中看破红尘,飞升仙界去了。还有人说,白少侠逍遥人间,锄强扶弱去了,没准儿就在咱淮水这地界儿。但是,世人众说纷纭,却没人知道白少侠的确切踪影……”
“唉!也不知道白少侠现在过得如何?”看台下,一个听得入迷的渡民喃喃道。
“是啊,白少侠身负血海深仇,如今大仇得报,一定是归家,守坟尽孝去了。”一个老渡民答道。
“那可说不准。白少侠胸怀天下,为百姓铲除老魔头后,一定放不下百姓,绝对是游历四方,惩奸除恶去了。”一个强壮的中年汉子扯着粗大的嗓门喊道。
“为是么不是飞升仙界呢。传说中,有大造化,大功德的人,都会有祥云萦绕,仙鹤来迎,脱离俗尘,长生不老。”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操着稚嫩的口音说道。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你阅历不高,能有我知道的多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去去,老王头儿,你这一辈子都没离开咱这淮水渡口,能有什么阅历?”
“就是,要我说,白少侠一定是去锄强扶弱了。”
“一派胡言,白少侠一定是……”
台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谁也没注意,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玄衣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悄悄退去了。
起风了,淮水渡口愈发寒冷刺骨了。玄衣老者不顾严寒,伸出冻得紫红的手,解开了前襟,从粗布棉衣中掏出一块白绢。他颤颤悠悠地把白绢展开,慢慢地举到面前,借着大红灯笼的微光,看着白绢上的字迹,读道:“只人布履荡天涯,孤身血刃饮红霞。仙宫子弟皆该杀。踏金仙顶,破紫霄塔,诛伪面仙侠。”
“刀立红尘尽杀伐,魔伫九天染血华。一入苦海不归家。魔入无怨,刀出不悔,泪垂只缘她。”
这竟是一首青玉案!
玄衣老者读完这首青玉案,浑浊的双眼洒下两滴清泪,喃喃道:“雪儿,我如今终于杀了他,可是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这许多年,我想你了。”
说完,玄衣老者双手一抹,白绢上的字便如骄阳下的白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最后一句“泪垂只缘她。”
玄衣老者嘴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随后抬起了头,仰望漆黑如墨的夜空,双眼迷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