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男子低声唤道,低沉地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火光摇曳。干枯的竹枝噼里啪啦地响着,偶尔溅起几颗火星,木柴熊熊燃烧。
女子倚坐在高大粗壮的白杨树边上,头歪在一旁,脸色在火光映衬下显得通红诱人。及腰青丝只用着一根木钗绾了个发髻,头上并无多余的发饰,干净而清爽。刘海下,水色潋滟的眸子紧闭,睫毛弯弯,琼鼻挺翘,呼吸平稳,嘴角轻扬,似乎正在做着美梦。可是……女子不在。
眉心的凌霄花火红似火。
“惜惜。”男子又唤了一声,依然无人回答。他轻轻移动脚步,缓缓挪向女子身边,停在还剩三步路程的地方。不可以,再……就过了。
男子眉目清秀,面容白皙,他嘴角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女子美好的面容,像一座石雕般沉默。
秋日的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干照射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陆离的阴影。木棍上串着的蛇飘散出浓郁诱人的香味。
一片寂静,气氛温馨。
“又……出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安惜睁大眼睛。
因着船桨的缘故,水面波纹扩散开来,打碎了天上那弯新月的倒影。此时安惜正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桅杆高高竖起,在江水面上映出长细的影子。帆布收叠在一起。船阁门上的帘子用挂钩打起,露出里面的烛光。安惜轻抬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面前又是一扇小门,遮着厚实的毡布。
声音传出,中气十足,是两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安惜驻足,侧耳倾听。
“陈老弟,以后有这等好事可要记得兄弟我啊。”
“自然。楚兄所言甚是。”
“那,预祝我们旗开得胜,合作顺利。”
“承楚兄吉言了。”
珠宝玉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白银在烛光的照射下显露着迷人的色泽。
安惜走出船阁,倚着木栏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摊开手掌,凝视着凌乱莫名的掌纹,眸光迷茫。
刚刚的那个声音,是,父亲?
不记得了。想不起来。
好,孤独。好像,被,困住,难以逃脱。
一种难以言说的疲倦从心底涌上来,安惜闭上眼睛,感觉被冰冷的水包围,令人窒息,却又留恋这种死亡的安慰感。
安惜,你还在期待什么呢?父爱么?你还没学会一个人么?一个人也挺好的呀,不会伤心,不会遭人背叛,不会有弱点,有那么多的好处呢,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和你无关的人呢?那些人和安惜有什么关系呢?只是陌生人呀,安惜只要有默晰陪着就好了呀。
还真是卑劣呢,因为舍不得那点温暖,所以给人下永远离不开母蛊的合欢子蛊;因为舍不得,所以故意假装柔弱,故意受伤换取同情,故意把他——拉下云端。
他该是站在云端,看着彩虹的明媚的,而不是,因为她,落进尘埃,陪她一起在世间行走,流落天涯。
那么高贵的人儿。那么绝世的风华。
眉眼弯弯,笑容恬静,安惜回忆起往日里,与楼默晰一起生活的情景。
受伤时被骂,被逼着喝下苦涩的汤药时,他心疼的目光;寒冷时,被他抱在怀中,温暖安宁;他会注意她的容貌,会为了给她配制祛疤的药而攀上雪峰,停留许久等雪莲花开,他说,女孩子身上不能留疤,不然会嫁不出去,没人要。于她而言,容貌不过是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有好,没有亦无所谓。
“惜惜,”那日,黄昏暮霭,花瓣纷飞,云霞漫天,他站在花树下,拈起一枝花枝,露出惊艳绝伦的笑容,低吟轻语,“若是没人要你,便嫁我好不好?”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呢?好像,是没说话的吧。因为不相信吧,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人性。人的本能啊,永远看不见身边的人。放弃纯真,放弃善良,费尽一切心机,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任由人轻贱蔑视,卑微到底,也换不回对方一个轻飘的眼神,于是就此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好,怎么会不好呢?安惜那么孤独。可是,当安惜得到楼默晰的时候,安惜就会失去楼默晰了。
呵,就像母亲请的算命先生说的那般,她是注定命中孤独。
她会下地狱。她那么卑微,那么肮脏,可是,安惜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不要安惜了呢?为什么要囚禁安惜呢?
呵呵,真是幼稚呢,安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安惜抱住双膝,任孤独弥漫。何必为了陌生人伤害自己呢?那些人,都跟自己无关呀!
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呢,要学会对自己珍惜,不会再伤害自己。不可以再在出任务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呢。
安惜脸上的笑容释然宁静,却带着深深的绝望与悲伤。
那么,以后安惜只是安惜了。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不是妹妹的姐姐。就只是烟玥楼的第一杀手冰。
清冷月华似水流动,寒鸦悲泣,落叶归根。凉风送来远处的钟声,低沉悠长。江面波光粼粼,浮光掠影。江岸的虫鸣窸窸窣窣。
一抹身影在月光下黯淡下来,逐渐呈现如水晶的透明,最终像水面的泡沫那样消失不见。
心脏的蛊虫始终轻轻跳动着,男子伸手捂着胸口,感受着那种蓬勃的生机,嘴角扬起,笑容惊艳,惜惜回来了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