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荒凉的院子,眨眼之间,恢复了整洁明亮的面容。
院门半掩,门上匾额题着“曼华院”三字。不染一丝尘埃。
一如那个骄傲如尘妖的女子,不容一丝不洁污秽。
地上的影子小小一团,不知她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幼时。只是,能再见到那个女子,她便心满意足了。
时籽微笑,轻轻推开院门,传来尘妖花浓郁的香味,令人心醉神迷。时籽有片刻的失神。直到那个声音传来,时籽儿,还不进来?
门后是青石台阶,光滑平整。顺阶而下,是一条卵石铺成的小道,延伸至花海深处。
是的,整个院子,都种满了姑姑最爱的花——尘妖。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白色花蕊,以及,紫到魅惑的叶子。时籽一度疑惑,尘妖花,姑姑究竟从何而来?
院墙是与旁边的宅子打通了的,很是宽广。时籽顺着蜿蜒的小道向前走,在花海中绕来绕去,险些迷失在花海中,才看见了那株梧桐。梧桐树枝上有一个花藤缠绕的秋千,那个女子坐在秋千上,朝她微笑,笑声勾着人心,让人忍不住将一颗心奉上,无怨无悔。
过来呀,时籽儿!
时籽微微一笑,眼角有些湿润,她提起裙角,奔向秋千,姑姑!
“小姐,您醒了吗?”云芜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
时籽悠悠睁开眼睛,看见水蓝色的帐子,半晌才反映过来,原来是梦到姑姑了,时籽抿唇,头疼了起来。
“进来吧。”时籽沙哑着说道,忍着喉咙的灼热感。
“小姐,”云芜推门进来,皱眉,“小姐可是昨儿个着了凉?”
“给我端杯茶水来,”时籽低语,“叫个小丫鬟给我去请个大夫,此事不许告诉娘亲,以免娘亲担忧。若是娘亲亲问起,你便说是我想要请个大夫把把平安脉。”
“是,奴婢退下。”云芜恭敬行礼,退了出去,片刻就进了来,身后跟着时籽的奶妈云嬷嬷。
“小姐身子如何?可还舒坦?”云嬷嬷俯身问道,面容担忧,伸手探时籽的额头。
“嬷嬷不必担心,我身子还好。”时籽宽慰道。
“那便好,小姐吃些粥,还是再睡会儿吧。”
“嗯,你去告诉娘亲,我今日贪懒,多睡会儿,便不去给娘请安了。”
“是,小姐。”
时籽净了面,用青盐洗了牙,就着两碗小凉菜吃了半碗稀粥。云嬷嬷给她揉了揉肚子消食,服侍她接着睡下。
云芜收拾了东西悄悄走了出去,屋里恢复了寂静。时籽又缓缓睡了过去。
等时籽再次醒来,天色已晚,夕阳照进窗户,温暖中带着秋日独有的寒凉。时籽扯了扯被子,倚在床栏上,拉开帐子,默默看着外面。
下面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院子。云芜站在一边,脸色不渝,似是教训她们。云涟坐在院子门口低头绣着荷包,旁边放着针线团。云嬷嬷也坐在院子门口,正与看门的两个婆子一边闲话一边嗑着瓜子。
时籽无意间一瞥,是却看见了时宅那个最偏僻的东北侧的角落。
那是一片废墟,碎瓦片,砖块,漆黑的木头,杂乱地堆积成一座小山,老鼠在那里流窜,荒凉冷寂。丫鬟仆从低头从远路绕过,神色匆匆。
那是姑姑的故居。化为一片火海的曼华院。据说有丫鬟曾在月夜看见一个红色身影站在那片废墟里,后来就再没有人愿意经过那里了。
再也没有了那片花海,那株梧桐,那个秋千,以及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
姑姑。
永远只着一身红衣,眼中傲视天下的女子。
闭上眼,仿若又回到了六岁,那个寒风凛冽的日子,即将过年。马车在门口停下,雪花纷飞,那个女子身穿红色皮袄,衣角勾勒着曼珠沙华的轮廓,发际步揺叮当作响。她下了马车,独立在风雪之中,背后,是一片无暇洁白。
那幅画面美好得令人不安,仿佛一不留神,那个女子便会消失不见。
那是时籽第一次见到她的姑姑,她站在白雪中,朝她微微一笑。那一刻的绝世风华,深深映在她的心中。那纯粹的白,独成为她的衬托。
她手中捧着那朵艳绝的尘妖,凌傲开放。红色,成了那片雪中唯一的色彩。
“你是狐妖吗?”那时候她读了许多话本,大多是写书生与狐妖的,里面的狐妖很美。她眨着眼睛,好奇问道。
“不是,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她先是微笑,而后神色落寞。
“时籽儿,这是尘妖哦!独属于我的花呢!”
也许就像姑姑说的那般,尘妖是唯独属于她的,否则,为何姑姑一走,尘妖便一刻之间凋谢。
“姑姑,我也能种尘妖花吗?”六岁的时籽期待地看着女子。
“时籽儿!”
那个夏日正午,女子俯身摸了摸小团子的头,温和微笑,裙角熠熠,白皙的掌心衬着绿莹莹的种子,格外好看。
姑姑没说错,她的确种不出尘妖花。不管她再如何用心照顾,种子终究不发芽,依旧绿得喜人。
你的爱,我不屑!那个女子,一身红衣烈烈,发丝飞舞,她站在高楼,面容冷冽,唇角微扬,眉眼清澈纯净。她高抬下巴,目色潋滟,身影孤傲清华。
背后,是漫天的烈焰为她欢呼。
血色弥漫。那个她本该称为姑父的男人高呼:“桃华!”
桃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世上,大抵只有姑姑一人,才当得起此名。
时籽想起幼时曾读过的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愿望,时籽望天微笑,一颗泪珠悄然泯灭,若是,一切能重新开始,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