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滴嗒。滴嗒。
潮湿的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实际上只剩下黑色的棉絮。一窝粉嫩嫩的小老鼠惬意地躺在棉絮里，不时探出个光溜溜的小脑袋。
滴嗒。又是一颗脏浊的水珠落下，正润湿了那干燥的嘴唇。两岁的幼儿伸出舌头，舔了舔水珠，努力张大嘴巴，然而上面已经不往下滴水了。
幼儿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活像一个包了一层皮的骷髅，眼窝深陷，眼里满是红红的血丝。稀疏的黄色的毛发杂乱不堪地堆积在头顶，如同一团乱麻。此刻，微微睁着一丝细缝的眼睛逐渐合起，细小的瞳孔缓缓扩散。幼女的身体脏浊不堪，眉心依稀发出红光，仔细一看，却是能看出那红光隐约一朵花儿的模样。
小小的身子渐渐发凉。黑暗中，一阵扭曲的躁动。无际的冰凉笼罩。
————
很……奢华的屋子。
地面雪白，铺着厚而柔软的毛毯。是雪狼皮缝制而成的，若要攒下这么多雪狼皮，至少也得三年的时间。外人见了，必定会叹声奢侈至极。
洁净透明的月锦丝串着紫色的磨得圆润的翡翠。香炉里散出袅袅轻烟，一阵花香飘来，若是懂行的人嗅了，必能闻出这是千金难求的檀宁香。屋角各放着一个火盆，燃的自是无烟无灰的的梨香炭。就连桌椅的边边角角也缠上了月锦丝，保管着不会让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不小心磕碰到哪里。
那个，粉雕玉琢的，天真烂漫的，女孩。
门后一阵扭曲，出现了一个光团。光团里包裹着的，正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幼女。
女孩正趴在毛毯上玩着拨浪鼓，长得很是伶俐。她梳着团子头，发丝柔顺光洁，用彩带系着，扎了朵粉红绢花。刘海服帖地搭在光滑饱满的额头，长翘且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眸，小巧而玲珑的琼鼻，一张樱桃小嘴。只见她忽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幼女的双眼。女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小牙。
与女孩比起来，幼女低微到地下的尘埃。幼女看到女孩的笑容，咧了咧嘴，同样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却是，难堪至极。
仿佛被吓着了，女孩“哇”地哭了起来。
边上的杨嬷嬷忙抱起女孩，耐心地温声哄着，“不哭哦，不哭哦，妈妈抱抱，宝宝不哭，不哭……”
幼女见此，收了勉强挤出来的笑，面无表情地漂浮在半空。
半晌，女孩收了哭声，水润润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幼女，竟伸了手。
“来……来……”稚嫩的声音，幼女一动不动。
“来……来……”女孩仿佛急了，手脚并用地趴到毛毯上，朝幼女这里爬了过来。
精致的拨浪鼓被踹到一边，串着红色穗子的碧色玉笛也滚了开来。
“小姐好漂亮呢！”五岁的丫鬟绿柚放下手上的茶杯凑了过来，赞叹道。
”那当然！照顾小姐可是我们这些奴婢的福气！你可仔细着点！不然伤了小姐要你好看！”六岁的绿茶仰着下巴骄傲地说。她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的女儿，看着周围的丫鬟仆从奉承着自己母亲的长大，又是独女，受着宠，自是有些自视甚高。
“是，绿茶姐姐，我知道了。”绿柚讨好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哼，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绿茶不屑地瞥了一眼绿柚。
“绿茶姐姐，大人有大量是什么意思呀？”绿柚疑惑地问道。
“……”绿茶语结，她怎么知道！她就听娘亲说过觉得好玩罢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绿柚怯怯地低了头，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个绿茶被骂。
杨嬷嬷在旁边莫不做声地看着，倒不理会，眼里神色莫名。女孩倒是乖乖地，只在毛毯上磨蹭着，朝门边的光球蹭过去。幼女冷漠地看着，却是在缓缓消散。
门被打开，是一个打扮得端庄沉静的女子。很美。
好温暖。可是，要离开。
不可以接近。幼女敛眉。
最后听见的，是那一声“宝宝乖不乖呀？娘亲抱抱”。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抱着女孩笑得温柔的背影。
那里，注定不属于自己。
惜惜，不要，再，执迷不悟。受伤的，终究只有你自己而已。
又回到熟悉的黑暗。
因灵魂暂时离开而收起的眉心的凌霄花重新舒展开重重叠叠的花瓣。幼女睁开那双如同暗夜般漆黑却又清澈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虚空处。
污水已经不往下滴落了，大概是外面停了雨吧。
好累。
黑暗如蜘蛛丝将她包裹着。冰凉冰凉的感觉。手指蜷缩起来，长长的指甲却划开了掌心的脏污的皮肤，血液落入虚空，黑暗里暗潮涌动。
“啪！”一声轻微的声响。球状的黑暗底下凸起了一个小鼓包。好像……是…植物？
你在长大吗？
唔，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我还没有见过什么东西呢！你会一直陪我吗？你会不会走掉，不要我，像那个女子一样。
她不要我。她把我关在了这里，这里只有我。
只是一个人。她不要我了。
那是一株小小的嫩芽。它顶着那个黑暗的球生长。有时它欢快了就摇摇身子。球跟着变幻着凸起的形状。
我还不能说话，我只能在心里想。你能说话么？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小嫩芽摆着身子，又向上拱了拱。外面好温暖，它要尽快长大。
春天快到了吧。雪花正在缓缓消融。又有水开始滴落。冰冰凉凉的。惜惜不喜欢哦。
小嫩芽欢快地生长。幼女却是沉浸在纠结当中。裹着自己的球球已经被小嫩芽顶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的小东西快长大了吧。
要不要把它留下来呀？它走了，这里就又是惜惜一个了。
可是，可是，小东西会不会伤心呀？惜惜能感觉到小东西想去外面。
外面那么不好。惜惜不喜欢。那个女子身上有球球的味道。是她把惜惜关起来的。惜惜不喜欢。她不要惜惜。可是，惜惜那么乖，她为什么不要惜惜？为什么不要呢？
惜惜不开心。很不开心。呜，小东西想去外面。不可以。惜惜要把小东西留下来。外面不好。小东西要陪惜惜。它不可以走。
指甲再次划开皮肤，血液滑下。
嫩芽软软得倒在泥土中。
它死掉了。
小东西死了？球球又变成圆溜溜的样子。曾经有着一个小鼓包的地方光滑如初。
惜惜做错了吗？可是，惜惜不是故意的。惜惜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惜惜只有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