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沁着心凉。钟离感觉有人摸摸她的头,说了声“烧退了”,睁开眼,钟离郁赤着眼,显然一副很伤心的样子。见她醒了,又扯出笑:“烟儿醒了。可有不适?”
钟离摇头,见钟离郁欲言又止,便道:“爹爹有话要说,烟儿听着呢。”
“从玉岩出来的那物,你.唉,发生了那事,我和老祖宗商量过了,那畜生就囚在水无门下罢,阁里的人,总要有个交代。”
“玉岩出了什么?”钟离问,“出了何事?难道烟儿生病这段时间,钰歆出了什么大事么?”
钟离郁愣住,意识到钟离可能将那日之事忘了干净,想必当时是入了魔障,身不由己做了那些荒唐事。心中一阵宽慰,这样小的孩子碰到这种事,有的只会是害怕。“不提也罢,你好生修养着,夺宝大会你随我去。”
“我要吃点心,肚子饿得慌。”钟离笑眯眯地看着钟离郁推门走了出去,笑容在脸上僵了许久。空气里全都是血腥味,想吐却吐不出,想哭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哭,更怕被钟离郁发现自己其实很清楚地记得子叶死在她手中。缩在被子里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漆黑无神的眼眸大睁着,能感受到的只有不断滑落的冰凉液体。
钟离把自己关在房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从梦里哭醒。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下人们的脚步,伴着漫天的火光,纷乱急促。似乎是走水了,只是,睁开的双眼无力闭上,这一切由于她有何关系?
火势愈演愈烈,没有人知道离洛苑还有钟离家大小姐这么一号人存在。等到钟离郁记起钟离还歇在床上时,火已经来不及扑灭。
好热。
钟离再次睁开眼,火已经烧进了里屋。记忆中,这样即将被烧成灰烬的经历也有过一次,她在火中,希望有人能来救她。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替她擦干眼泪,笑着说“别哭”。因为心死了,所以火上身时,倒无痛苦。
再一次又何妨。
白色的狼落在她身边,巨大的头很是亲昵地蹭蹭钟离。“奇怪,我为什么会叫你陵呢?”钟离摸摸它的头,白狼身上带着玉沁的凛冽,在火中摸起来确实很舒服。
“我就是陵。”陌生的声音响起。
钟离很惊异地四处看了看,屋子里除了一人一狼,便再也没有什么活物了。对上狼带些戏谑的目光,钟离很淡定的起身,飞身一脚,陵妥妥的进了火堆。
“疯女人”,陵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火星,看到对方毫无波澜的身材,撇撇狼嘴,“还是疯子罢。”
“是你附了我的身,做出那些事的么?”钟离掏出据说是由某位半仙打造的精品桃木剑,不知道这东西对妖怪有没有威胁。就算捅不死那妖怪,能拖着它与之同归于尽也算为钰歆造福,钟离家的排位也会给她留上一个。
白狼步子优雅,一爪子拍掉桃木剑:“那只是你的本能罢了,或许我们上辈子有什么了不得的羁绊,所以你见我受苦,没有思考就救了我。”
“还有”,白狼吐出一口气,钟离周围的火焰尽数结了冰,“我不是妖怪,甚至不属于这世界,因此世上万物都伤不了我。”
“那你还不是被子叶姐的血困住了。”钟离眼眶红了红。
白狼很想辩解,可事实确实如此,狼头一动,露出森森白牙,咬着钟离后颈将她甩到背上:“为了在这里安稳落脚,我决定勉为其难地让你养我一段时间。”钟离正欲拒绝,白狼纵身一跃,迎面而来的火光吓得她闭紧眼,再睁开眼镜,已是出了钰歆阁。
钟离郁很安静地看着众人忙着救火,面上没有任何的焦急不安。下属们说火已经灭了,少主却不见踪影,怕是烧成了灰烬时,他也只是“嗯”了一声,除此之外,眉宇平淡。转身,泪如雨下。
若早知如此,就早早把钰歆之位传了烟儿,也好过现在成了心中缺憾。白何问“老爷怎么了”,钟离郁只摆手,哽咽道:“寻个好日子,给烟儿办个继承阁主之位的仪式吧。”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手上一暖,小丫头眯着月牙眸,浅浅的梨涡格外讨喜:“不知这好日子是何时,烟儿也好做个准备。”钟离郁抱起小丫头,把头埋在她的颈项,无声的哭泣。
身上传来凉意,钟离身上唯一一件荆家凤尾织锦见了彩。
钟离黑了脸。
因陵救主有功,钟离郁央着老祖宗免了刑罚。钟离的离洛苑成了废墟,向来艰苦朴素的大小姐只要了染淇园——钰歆阁中最偏远的院子之一,牵着陵搬了进去。
“这院子有什么宝贝?”钟离小声问陵,一只公狼偏要在身上别上钰歆特产的药草汐如旻绒,花浓郁的香气呛得她想打喷嚏。
陵飘来一个妖媚的眼神:“宝贝嘛,我只是感觉到这里有,具体是什么不知,挖一挖总会有的。”宝贝是有,不过对人类无益。钰歆干的是买凶杀人的买卖,多的是怨魂,这院子又适合灵体聚集,自然数量是成倍的。陵方从封印中解放出来,灵力大大受损,吞噬灵体是最好的恢复方法。
是夜,钟离拿了从白孰那里偷来的铁锹,就着月色摸到院子。爹爹说,月下宝物因着吸收月华,会散射出幽蓝的光。染淇园满院子的汐如旻绒,尽是幽蓝,要分辨出宝物着实困难。钟离愁了一会,突然想起还有陵的存在。无奈陵并不在钟离为他特制的狗窝里,钟离在里面蹲了半天,才意识到陵那又羞又愤的表情绝不是因为傲娇的本性故意表现出的不情愿,而是真的不喜欢钟离有生以来的第一件手工制品。
仰望天空,钟离有种淡淡的忧伤。幸好钟离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百折不挠,虚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钟离起身,去寻陵。
绕过回廊,偏僻的柴房映出深蓝的光。钟离一时好奇,前去看了看,推开木门,陵正躺在地上,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看见钟离。狼脸有惊异、害怕、心虚等复杂的表情闪过,狼爪子拨了拨,残存的蓝色物体尽数进了陵的肚子。
钟离傻在了那里,过了许久才颤着手,说了句“白眼狼”。
一人一狼对视良久,陵在钟离的拉扯下夹着尾巴缩回了狗窝,默默吹了一夜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