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消弭。天色开始渐渐明亮起来,当蔚承欢转身看向来时的丛林小径时,竟然觉得阳光耀眼,出现在前方的三道身影也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
付泠,谢方,青玉人。当然不可能是别人。
看到那个满身伤痕,一袭黑衣都几乎破碎的身影伫立在祭台之前,转回身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付泠心中却微微一酸。
他刚刚手里似乎是有把剑吗?他……是踉跄了一下吗?
付泠不确定是自己看到了还是眼花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看到蔚承欢稳稳地站在那里,似乎从来不曾动过。
“哈哈还是蔚公子厉害!不然我还以为要在那个破岛上砍一辈子树……幸好我们……咦!好东西啊!”谢方才刚刚和蔚承欢打了个招呼就吸引了目光,话都没说完,忽然身形如电已经扑向了祭台。
“不想死就停下来!”青玉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谢方理都不理,但眼角的余光一扫,极速前冲的身影却猛然一顿,硬生生地变向往侧方闪过,落到了蔚承欢的身旁。扭头一看,青玉人手中一抹银光一闪而逝。
“青玉人你要不要脸?”谢方恼火地抖了抖衣襟,一根肉眼几乎难辨的细针落在地上。付泠伸手捡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不是剧毒。你别动!”
不是剧毒,那也是有毒。
谢方大怒,瞬间周身紫光萦绕就要扑向青玉人,却又停住,回头问付泠:“师姐,你是让我别动吗?”
付泠根本没理他,说过了那句话就专注地打量着祭台之上。一旁的蔚承欢倒是呵呵一笑,看看谢方的反应,也知道这家伙只是做做样子,所以蔚承欢的注意力都在青玉人身上。
青玉人若无其事地负手慢慢走了过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打量了一下蔚承欢,忽然问道:“蔚公子,你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不劳挂心。幸好你们砍树砍得不怎么努力,不然就真的糟糕了。”蔚承欢只是笑了笑。
“这么说来,之前我们遇到的幻象,只是为了消耗我们的力量,为这阵法提供运转的助力?”
蔚承欢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做却比做什么都强?”青玉人这话说的很拗口,但大家都听懂了,就像付泠,她本来就什么都没做,只是等待……好像她一早就知道应该这样似的。
蔚承欢没说话,只是摊了摊手,表示事实如此。
青玉人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再提起自己辛苦砍了半天树的委屈,转继续问道:“蔚公子果然天纵英才,那么现在这里就是阵法核心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
“那还等什么呢?”
“不必等了。”接口的却是付泠。说完,付泠看了看蔚承欢,却没再说话,转身就一步一步走向了祭台。青玉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付泠的身影,却也没有任何动作。谢方也望了望蔚承欢,看到他面色平静如水,便也板着脸没有吭声。
付泠仿佛散步一样慢慢走着,似乎完全没有设防。一步一步接近祭台,她已经可以看到上面的摆设。祭台正中不是牌位,也不是塑像,而是一个硕大的石盆,盆中一汪清水倒映着天光,一片宁静。付泠打量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杯,一旁的青玉人立刻认出,这酒杯正是他们在之前在灌鹤巢穴里那桌上四个酒杯之一,想不到离开了那个幻境,这酒杯居然还在,那岂不是说……
付泠只是轻轻地把酒杯放在祭台之上,低声说着什么,“莲心一动……白露苍苍……”
“这是什么味道?”青玉人微微皱眉,只觉得一股酒香,从若有似无渐渐浓郁起来。青玉人猛地抬头,只见咫尺之外的祭台竟然被一片浓雾笼罩,连付泠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青玉人不假思索,身形一晃就冲了过去!
“不要!”蔚承欢提醒的话才刚刚出口,就好像很不忍心似的转头去看谢方了。
只见青玉人,已经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远远地摔到了地上。
谢方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叹了口气道:“可惜了那身衣服,上面的牡丹花可是来自天南绣女阁的手工,贵得很啊!”
很快,青玉人就走了回来,对之前的狼狈相也不以为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道:“看你们俩这么冷静也知道没事,是我多心了。”然后,便站在蔚承欢身旁不远处看着之前付泠所在的那团浓雾,没再说什么。
外面的这一阵忙乱,付泠却是听不到的。
她只是轻轻抬手,把小小的酒杯摆放好,杯里便慢慢地蓄满了酒。付泠叹了一口气,想起从前。从前,每到三月十九,春雨堂前的杏花就都开了,父亲总会在杏花树下摆好茶酒小菜,父亲喝酒,她喝茶。有时父亲会讲起医书典籍里的故事,有时和她下棋,遇上有雨的日子,就把酒案摆在廊下,看一天雨。那一天父亲好像从来没有安排过别的事情。
直到三年前,她十一岁,三月十九,父亲没有在杏花树下摆酒,因为父亲说要出一趟远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大师兄付千门那时总也不在春雨堂中,只有每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也都是逗留几日,就匆匆离开,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每隔一段时间寄回给她的那些小礼物会透露出他曾在哪里落脚的信息——都不是价值昂贵的东西,却都是不同的地方最有特色的有趣玩意。
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大师兄总是不回来呢?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看着她,说:“泠儿,你师兄他十八岁就接掌春雨令,如今也有五年了吧。这些年他过的很辛苦。有些事将来你会知道,现在你只需要记得,无论何时,无论别人说你师兄什么,你只要……相信你师兄就够了。”
父亲,如今,师兄他……不在了!而你,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付泠不在犹豫,抬起手将杯中酒洒进了石盆,只见瞬间水雾弥漫蒸腾,当眼前重新变得清晰,付泠只觉得心头似乎被重重一击,她的两只手不知不觉紧紧地攥着衣襟,连呼吸都几乎停住了,张口却喊不出来,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
远处山水如画,近处野草青青,付泠却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背影,衣衫飘飘,正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