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主要论点而言,你们却是错了。假设做梦者的第一个联想必然是我们所期求的,至少也是解释梦的线索,而你们则认为这一假设很荒谬,还认为联想是随心所欲的,所幸的是,它跟我所期求的事毫无关系;你们还认为我如果还有别的期望,有别的可能,便会盲目依赖机会以求侥幸,难免大错特错。我曾经大胆地说过,关于精神的自由和选择,你们有一种近乎痴迷的信仰,我也说过这种信仰是不科学的,应当让位于支配心理活动决定论的要求。做梦者被查问时刚好出现这个联想,而不是另外一个,对这一事实我要求你们尊重它。我并非列举一种信仰来反对他种信仰。由此而得的联想本不是我们的选择,也不是未受决定的,也不是与我们的期求毫无关联,这些都已得到证实。最近我又获悉,在实验心理学的实验室内,也可以发现类似的证据。
这一点十分重要,你们要特别加以注意。我要是问某人,他对梦中的某个因素有何联想,我会让他自由联想,即心中留置原来的观念,随意去想。自由联想要有一种特殊的注意参与,它与我们要排除反省不同。有些人做这种联想很容易,而另一些人却异常困难。如果我们不提示任何字示以刺激,或者限制在所需要的一种或几种联想,比如要求想起一个专用名或数目,而这些联想必然会有较高度的自由,并且你们会认为这样会比精神分析所用的更具有选择的余地。而就每一例来讲,他的联想都严格受控于某种重要的思绪,而这思绪发生作用时并不为我们知晓,就像那些引发过失及被称为“偶然性”行为的倾向一样。
我自己和许多追随者对于那些无因而至的姓名与数目,做过很多次实验,并发表了一些实验成果。实验方法如下:由一个专用名展开一系列联想,这些联想将相互连锁,不再是完全自由的了。正如梦中的各个因素所引发的联想一样,它们前后连贯,一直到由此引发的思绪竭尽所能无一遗漏而停止。而这时候,你或许能解释这个专用名自由联想的动机和意义了。这些实验多次操作结果都相同,所以得到的材料异常丰富,我们因此必须做更精细的研究,而那些数目引发的联想或者更能说明问题。这些联想彼此间连接迅速而紧密,同时又愈加明显地彰显其潜藏的目的,的确让我们感到十分惊奇。我再列举以人名的分析为例,这个分析当然不包括大堆的材料。
曾经,我在治疗一个年轻人时候,偶然说起我们在专用名方面似乎可以自由选取,实际上我们所想到的专用名,完全由当时的形势、受实验者的怪癖和地位来决定。因为一旦有怀疑,我就要请他当场实验。我了解到他有很多女性朋友,与其亲密的程度各不相同。因此我告诉他,假如让他任意想起一位女士的名字,那么他可在众多姓名中自由选取。他表示赞同。接下来的事情不但使我惊奇,他自己也深感诧异:他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说出自己想到的字“白”(Albine),他并未将大量女人的姓名脱口而出。我对他说:“这很奇怪!这个姓名跟你是什么关系呢?你对‘白’知道多少呢?”更加怪异的是他所熟识的人中没有“白”这个名字,对于这个姓名他并不能联想到什么。或许你们认为分析失败;而事实是分析是圆满的,不必再有其他联想来补充。这个年轻人的皮肤很是洁白,我和他进行分析谈话时,常用“白皮公”来称呼他(Albino),而那时我们所谈论的正是他性格中的女性的成分。由此可知,他那时最感兴趣的女性,正是他自己,一个女性的“白皮公”。
一个人偶尔会因某些思绪而想到某种曲子,只不过是自身对这些思绪的存在一无所知。之所以想到这曲子,一是可能因为曲中的歌词,二是可能由于曲调的来源,要证明这点亦非难事。然而这说法须有限制条件:大音乐家之所以忽然想到某个曲调,则在于该曲调的音乐价值了。关于音乐家,我没有分析的经验,因此未敢将他们放入上面的结论之中。第一种原因具有普遍性。我认识的一个年轻人在某段时间酷爱《特洛伊的海伦》中巴黎歌的曲调,我承认它很动听。后来通过分析,得知他那时正同时恋着名叫“伊达”和“海伦”的两个少女。
这些本是自由引发的联想,如果都遭到此种限制,并且依附于某一特定的背景,那么由单独的刺激观念而引起的联想,必然也受到同等的严格约束。实验证实,这些联想不但依附于那些刺激观念,并且受潜意识活动的影响,即一些当时尚未意识到的、具有强烈情感价值的思想及兴趣是被我们称作“情结”的。
这些联想曾是价值很高的实验材料,这些实验在精神分析史上占有很重要的一席之地。冯特学派首创一种“联想实验”,接受实验的人面对着一个既定的“刺激语”,必须竭尽所能给出他想到的“反应语”。当时要求注意几点:刺激语与反应语的时间间隔,反应语的性质以及重复实验可能出现的错误等。以布洛伊勒和荣格为首的苏黎世学派,偶尔让实验者说出为何会有奇怪的联想,不停地做实验,以便获得联想实验反应的解释。结果慢慢得知,非常态的反应都强烈地受到某个情绪支配。布洛伊勒和荣格的这一发现,为实验心理学和精神分析构建了第一座桥梁。
听到这些之后你们或许要说:“现在,我们都赞同自由联想是受约束的观点,而不是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可以自由选取;我们也承认梦的元素的联想也是如此。但这并不是我们的分歧点。你主张梦中的各单独元素的联想受到该元素的心理背景的制约,这个背景究竟是什么,则是不知道,我们也找不到有何证据。如果是做梦者的情绪决定了梦中的元素的联想,那么它对我们而言有何意义呢?显然这对于认识梦毫无用处;或者就像联想实验一样,只能使我们对情结多一些了解;可是情绪和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的确如此,不过你们忽略了一个要点,这要点使得我们不必以联想实验作为讨论的起点。在联想实验中,我们随意地选取了决定反应的刺激语,反应语就是刺激语和被实验者的情结的纽带。对于梦,刺激语被做梦者的心理活动的生成物取代,而做梦者并不知道它因何而起,所以这一心理活动的生成物可看做某情结的衍生物。可知,如果假定梦中各部分的联想由引发这种特殊成分的情结来决定,那么我们分析这些成分从而探到这一情结,不再是异想天开。
现在再举一例求证。遗忘专用名确实可以解释梦的分析,其不同在于遗忘只关系一人,而释梦关系到两个人。假如我暂时忘记一个专用名,我敢说我仍然知道它,而且由柏恩海的实验转一个弯,就可对做梦者做出同样的判定。现在,我已经不能捕捉到那个虽然忘记却仍然知道的专用名了。由经验可知,努力思考无用。然而我们常常可以想到别的一个或几个专用名。若是自然地想到一个代用名,显然这情境和梦的分析的情境相类似。其实梦的元素也并非我真正所要追求的,它不过是替代者,代替我们所不知道的、借由梦的分析想要找到的那件事。其不同在于,我忘记了某个专用名,完全明白那代名称并非原名称,而对梦中的元素来讲,须经过苦心研究,方能有此见解。如果我遗忘了专用名,那么就从代用名入手,分析讨论出逃逸意识以外的原物,比如遗忘的名字。如果我关注这些代用名,让他们在心中引发一系列的联想,那么要唤回遗忘的专用名只是早晚的问题。由此知道那些自然而生的代用名,既与遗忘的专用名确有联系,同时也被它所限制。
下面我将举一例以阐释这一分析;某天,我忘记了位于里维拉河上首都为蒙特卡洛的一个小国的名称。我想过了所知道的这个国家的一切事,比如鲁锡南王室的王子艾伯特,还有他的婚礼以及他对深海探险的热爱,总而言之,所有的一切回忆过后依然无济于事。所以我就放弃了,只让各个代用名在心中涌现。代用名来得很快:首先是蒙特卡洛,其后依次是皮耶蒙、阿尔巴尼亚、蒙地维多、柯里可等(Piedmont,Albania,Montevideo,Colico)我第一个注意的是阿尔巴尼亚,接着是蒙特尼格罗,也可能是黑白对比之意;然后,我注意到了有四个代用名中都有“Mon”音,于是想起了那被遗忘了的国名——摩纳哥。所以,代用名其实是以遗忘的名字为起源的;原名的第一音节构成了四个代用名,最后的代用名则正是原名音节依次组成,而且包含了末尾音节,如此原名的所有音节皆已齐聚。而我暂时忘记的理由也很容易懂。在意大利用摩纳哥称呼慕尼黑,而和慕尼黑相关的思绪压制了对于摩纳哥的记忆。
这个例子非常好,不过太简单。至于其他实例,或许你们要对代用名引发长长地联想,此时就与梦的分析更易于类比。我曾有过这种经验。有人邀我和他共饮意大利酒,在酒店里,他想起了某种酒的快乐往事,想要点这种酒,不料却忘掉了酒名。然后许多不同的代用名被想起,我从中得知他是因为一位名为赫德维的女士才忘记酒的名字的。果然,他告诉我他在初次饮这种酒时邂逅了这位女士,也由于我的推测他记起了酒名。此时他已成家,而赫德维这个名字就成为不愉快的过往。
遗忘专用名若果真如上所说,释梦就充满着可能。从替代物着手,分析一系列联想,顺藤摸瓜,总能发现原来的对象;而且从遗忘的名字推断,我们或许可假设一个梦的元素的联想并非由该元素决定,并且这个决定也不受意识里的原有念头所控制。这一假设成立之后,则为释梦术提供了相当的证据。